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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州城内乱纷纷。
三千多兵将惶惶不安,一会说夏贼要围攻北城了,一会说夏贼退兵了,一会又有人跳出来说夏贼要尽屠全城军民,搞得流言四起,人人惊慌失措。
及至傍晚,城门被人强行打开,一些人乱哄哄地出城,朝中潬城方向涌去,多是城内将佐家眷。
军士们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拦一下。
苏濬卿带着一群人擦黑回了孟州。本以为要城内下吊篮来接应呢,他有族侄在州兵为将,出城进城毫无问题。但——城门居然开着,城内争吵不断,这让他很是诧异。。
到了后来,驻守北城的五百汴军实在看不下去了,上街维持秩序,这才将城门关上。
可刚过一会,先前出城的人又回来了,在南城外哭声震天,纷纷叫嚷着开门。
中潬城不让他们过去,汴军水师借口可能有奸细混在其中,掐断了浮桥通道。
苏濬卿满脸黑线地来到了解宾府上。看来前几日那场大战真是把孟州军民的士气都给打掉了,现在都在搞什么?若此时被人攻过来,万事皆休矣。
解宾正在院中饮酒,见苏濬卿来了,便邀他一起。
“解将军,还有心情饮酒,可知你我身家性命已危在旦夕?”苏濬卿恨声道,然后坐了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碗,一饮而尽。
“邵树德又说什么了?”解宾愁眉苦脸,不住叹气。
这么多年的拼搏,到头来只是一场梦,眼看着就要什么都没有了。
“树德有言,后日一早,若不开城请降,他便遣军攻城,城破后寸草不留。”
解宾闻言一惊,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 道:“邵——灵武郡王素来宽厚, 从未干过屠城之事, 不至于吧?”
事实上不止邵树德,但凡上点档次的军阀,都没这么干过。
解宾想了想, 朱全忠好像还没屠过城,李克用也没有, 杨行密亦无。罗弘信?王镕?王师范?时溥?李侃?朱玫?好像都没有。
残虐百姓的, 主要是黄巢、秦宗权部众, 李罕之也算一位。
比起两汉末年,藩镇军头们部队的纪律似乎并没有更差。劫掠是有的, 奸淫也是有的,但大规模杀人泄愤或取乐还不至于。
邵树德威胁要屠城,多半就是随口吓唬人。
但——还是很紧张啊!
“解将军,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灵武郡王掩有数十州, 势大无比, 他说要做什么, 还不是完全由着自己心意?”苏濬卿急道:“便是屠了孟州,又如何?还能有人为咱们报仇不成?”
“屠了孟州, 名声就坏了,各州拼死抵抗,他敢吗?”解宾有些迟疑地说道。
如今天下这个形势, 并不是说你实力强我就一定要投降你。屠城,坏处远大于好处, 只会让人反感。
东平郡王攻时溥,打得那么艰难, 也没见他下令屠杀徐州百姓。李克用与孟方立鏖兵数年,他的军纪都那么差了, 但也只是劫掠罢了,围攻邢州那么久,到最后连孟氏家族的人都没杀。
不是不想,是不敢。
孟氏好歹也是昭义节度使,你屠了孟家,以后谁敢降?这年头谁也不比谁厉害多少,大不了跟你拼死算逑。
“便是不屠孟州, 解将军你觉得此城能守吗?”苏濬卿换了一个说法。
“若中潬城、南城出兵增援,运送修补城墙之材料,可以守。”
“把人拼光了,咱们算什么?”苏濬卿问道。
这个问题点中死穴了。
军阀手里没有兵, 你连个屁都不是。夏军围攻北城,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孟州兵,汴人肯定乐得看到他们拼完。
“唉。”解宾又长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解将军,敢问张帅何在?”苏濬卿一进城就打探到了张全义不在,但他还想确认下。
“去南城面见朱友恭了。”
“难道朱友恭接替庞师古统领大军?”
“差远了。”解宾说道:“庞师古统帅十万大军,朱友恭不可能,他只是担着盟津这一片的防务罢了,其余各段,还有方面之将。”
“这么多方面之将,总得有个统帅吧?”
“只能是那位了。”解宾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苏濬卿已经猜到了。
“嗨,又绕远了。”苏濬卿赶忙将话题拉回来,低声道:“解将军,我知道张帅于你有恩,但如今这个形势,咱们得为身家性命考虑啊。我这里有一封信,你一看便知。”
说罢,将一份封得严严实实的信件递了过去。
解宾虽然识字不多,但接过来拆开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大体意思还是明白了。
赫然是夏军河洛经略使李唐宾写给他的信,信中除畅叙旧谊外,还有就是劝降了,并许他到灵宝当镇将,仍统旧部——这显然不是李唐宾能做决定的,而是邵树德的许可。
苏濬卿在一旁够着头想看。他本以为解宾识字不多,要向他求助呢,结果他看完后就仔细收起来,藏到怀里了,大为失望。
“解将军,如何?”苏濬卿期盼地问道。
解宾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灵武郡王许我到保义军为外镇将。”
这——这不错啊!
苏濬卿有些酸溜溜的,武夫就这点好,手头有兵,说话腰杆子都直。孟州城内三千多步军、五百骑军,如今都听解宾一人号令,邵树德起家时也就这点本钱。
“灵武郡王素来一言九鼎。”苏濬卿收拾心情,笑了笑,道:“河中王瑶,说保举他当节度使就保举了。陕州李璠,至今也是保义军节度使。别的不谈,光这份信誉,就让人无话可说,非常信服。解将军既得了许诺,灵宝镇将之职定然稳了。”
解宾的脸上稍稍有了点喜色,确实,邵树德很讲信用,与朱全忠大不一样。
他和苏濬卿并不是朱全忠的下属,对朱全忠也谈不上什么背叛。甚至就连他们的主公张全义也不是朱全忠的下属,属于投靠依附性质,严格说起来和王瑶、李璠、王卞、诸葛仲方之类的比较相似。
可能由于性格原因,比如非常能忍,张全义看起来非常像是朱全忠的手下,但他与胡真这类人是有本质区别的,至少官员、军队、钱粮之事全是自己一手掌控。理论上来说,想送钱粮到汴州就送,不想送就不送。
但胡真没这个权力,滑州钱粮收完税后,除留州部分外,全部解送汴州。邵树德那边的渭北、邠宁、泾原等镇同样如此,他的供军使衙门在各地设立仓库,这些库存钱粮,地方节度使或刺史无权过问。
既然不是下属,那么背叛起来就没有太多心理负担了。唯一的障碍,就是张全义的态度,他到现在还不肯说出“降”这个字,可能还想掌握军权吧。他是经历过人吃人旧事的,对军权非常敏感。
“解将军,可曾下定决心了?”苏濬卿有些着急,事情越拖越容易产生变数,再犹豫下去,万一汴军大队进城,你是让他们进来呢,还是不让呢?
“张帅还在南城……”解宾还有最后一丝顾虑,不想坑了老上司和亲家。
“解将军,不如先袭杀了军营内那五百汴人,然后封锁全城,严禁进出,不让消息走漏出去,待张帅回来后,便是想反悔也晚了。”苏濬卿建议道。
“汴人善战,怕是杀之不易。”
“不如,我让幕府送酒肉劳军,待汴人放松警惕之时,解将军带兵袭杀,则大事济矣。”
解宾又看了一眼苏濬卿。这个毛锥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让他刮目相看,够狠啊!
艰难以来,各镇节度使利用赐宴、劳军的机会,不知道杀了多少骄兵悍将。苏濬卿这计,也是常规操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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