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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吽”

山风嘶吼,将幡旗抽的哗哗作响,忽又打了个旋,掀起车帘刮进了车厢。

枯叶碎草迎面扑来,刮的脸皮生疼,车内尘雾弥漫,口鼻间尽是土腥味。

车里显然是坐不成了,耿成一个箭步跳出车厢。还未站稳,脸色却倏的一僵,眼神也渐渐冷冽起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老人直戳戳的躺在官道边,脖子被砍断了大半,露着糊满污血的断茬。

两步外是个老妇人,腹部被豁了一刀,肠肚流了一地。一双大眼无神的对着天空。

再往前的河滩边还有几具死尸,或扑或躺,已被河水泡的发胀。头发顺水飘舞,像一蓬蓬的水草。

已经死了好多天,尸体已有腐败的迹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而道中的行人却视若无睹,如行尸走肉般的赶着路。

一个汉子拉着一辆破车,粗糙的麻绳在肩上勒出了一道血槽。妇人跟在车后,布满裂口的双手抵着车板用力的往前推。车上堆积着瓦盆、陶罐及几件麻衣,车辕两侧还吊着一捆刚剥下不久的树皮。

车顶上铺着一条破毡,一个小孩裹着麻衣坐在上面,头发散乱,小脸上积满了泥垢。

手中抓着白嫩的草根,另一头喂在口中,机械的咀嚼着。两只大眼浑浊无光,木然的看着河中的浮尸。

后面跟着一家五口,但没有车。所有的杂物全部背负在男人的背上,高壮的汉子被压的直不起腰。

身后的妇人背着两只竹筐,一前一后各装着一个小孩。老人则走在最后,拄着树枝,脚步蹒跚。

一根麻绳系在腰间,窜连着三个大人。突然,老人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腰间的麻绳一紧,壮汉和妇人停下了脚步,却不作声,只是漠然的看着老人。

直到老人用尽力气爬起身,一家五口才继续赶路。

而如这般,流民乌央乌央的挤在道中,一眼看不到尽头。

生死间有大恐怖,而这些人迈过尸体,更或是被绊倒时,却没有一丁点害怕,敬畏。

只有麻木,冷淡,漠视。

当车队与护卫经过,才会流露出一丝慌张,以最快的速度躲到大道两旁,探头探脑的觊觎着车队,目光贪婪而又锐利……

“塞尉……塞尉?”

耿成如梦初醒,慢慢转过头。

车榬上站着一个壮汉,上身穿紧身短褕,下身着宽松的大袑,就像后世戴袖马甲配灯笼裤,很是潇洒。

见耿成回头,郭景露出一丝憨笑:“车下风大,塞尉还是上车来的好!”

耿成点点头,攀着车榬钻进车厢,又指着路边的流民:“怎么回事?”

郭景透过窗纱看了一眼:“正月初,黄巾余贼再度起事,代郡(属幽州)人冯琮自称将军,于灵丘县聚众万余,一月连破狋氏、道人、平邑数县,破家者数万众……

乡民四散逃亡,一部经治水(今桑干河)逃至平城(今山西大同),便是我等沿途所见的这些……”

“既然是流民,为何死的大多是老弱?”

“景也不知,已差耿义去问了……哦,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骑着大马从北往南奔来。背上负弓,腰下佩刀,马腹下的铁钩上还挂着长枪,探手可取。

耿义靳转马头,与车同行,又俯下身秉报:“二郎,仆已问的清楚:约半月前,有平邑人张大兄弟流窜至此,予山下聚众,抢夺流民之米粮、财货,后又挟数百丁壮、妇孺逃入白登山……因老弱无用,或是被杀,或是被弃,故而尸横于野……”

已经整整半月,流贼都已占山为王,还杀了那么多的平民,为何只在五六十里外的都尉府就不管不问?

两世为人,耿成已非懵懂少年,所以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问出口。

有些道理,哪怕隔着千年也是相通的:幽州的百姓,与并州的官何干?

郭景也是满脸凝重,心中反复琢磨着八个字:聚众生乱,挟壮入山!

这张大即便不造反,也定是要占山为王。而往强阴就只这一条官道可行车马,是以车队迟早都会与这伙强盗遭遇……

“塞尉,前路叵测,不如先退回郡城。待幽州平定黄巾余贼,流窜而来的流民与贼盗自然也就散了,待那时再上路也不迟!”

平定黄巾?

再过二十年说这话怕是都嫌早!

“郭景,死心吧。流民不但不会散,反而会更多,这条路上的流贼自然一日强过一日……除非我永不上任,不然终究要走这一遭,所以,早走不如晚走……”

好像被风沙眯了眼,耿成眼帘微垂,眼缝中却闪过两点寒光,“耿义,去传令耿坚:全队披甲、上弦、备枪。再派人开道喊话:敢近车队丈内,杀无赦……”

人如果饿疯了,没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民变匪也不过是一念间。何况足足三十多辆马车,即便盖的再严,也会有人闻到散出的粮味。

而官道就这么宽,耿成也做不到将流民全部撵下河。只能退而求其次,严加防备。

“诺!”

耿义拱手应诺,催马离开,郭景看着耿成的侧脸,欲言又止。

如去岁,张角等人声势何其浩壮,也不过旋起旋灭。而代郡与雁门皆为边陲,边军甚众,余贼定不能长久,耿成又为何敢如此武断?

再者真如他所言,往平城与强阴的流贼若越来越多,就更不能以身犯险,贸然赴任才对?

但只是在心里想了想,郭景最终还是没开口。

只因耿成是属石头的,劝也是白劝……

他也算是名门之后,烈祖耿况是开国元勋,功封愉糜候,天祖耿广,官至中郎将(秩比两千石)。

高祖耿恭,官至长水校尉(东汉五校尉之一,秩两千石,位次列卿),也就是“十三将士归玉门”中的那位耿将军。

曾祖耿溥,官至京都虎牙校尉(秩比两千石),祖父耿宏,官至骑郎(骑兵郎中,秩三百石)。然其父耿忠英年早逝,只做到二百石的小县县丞。

当时耿成还年幼,只得投靠族叔耿援,被其收为养子。

其实到祖父耿宏时,这一支已然中落,好在耿氏子弟遍布朝野,且养父耿援为河东太守,又尚长社公主(已故桓帝刘志之妹),所以耿成虽只是养子,但一份前程肯定是不缺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耿郭两家是世交,耿援与郭蕴更是挚友,所以耿成一到雁门,郭使君就举他为门下书佐。

门下书佐秩只有百石,只掌阁下文书,但对于起家官而言已经不低了。再者郭使君对耿成另眼相看,不但视他为亲近侍从,更是时常与其谋议应对,可见栽培之心。

可能是读书太多,耿成身上的迂腐气过重,行事刻板固执,少听人劝,所以予任上的风评不是很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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