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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树根底下的赵友忠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扶着身后的那颗大树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苦笑着喊道:“你可快点把嘴闭上吧,老子他妈活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有人一门心思的拍马屁,却句句都给拍在马蹄子上的!”
“啊?我说错了吗?”
梁布泉还是没敢停下来,转过身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张洪山,一面不解地看着赵友忠,“我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心里话啊,老瞎头,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赞美这位大哥,也是真的不小心才把大哥给伤着了!”
张洪山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这小半辈子,十二岁就离家闯荡,饿肚子去地主家蹭饭的时候,让人家十来个家仆围起来打都没坑过声,在战场上让子弹咧开了肠子都没流过眼泪,却是活生生地叫梁布泉给气哭了,还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眼下有了赵友忠给自己出头,他指着梁布泉,一边抽搭一边抹泪:“老人家,你说句公道话,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欠揍!”
“对,我他码听他说的那些话,都想踹他几脚!”
赵友忠气得直咬后槽牙,这老头子眼睛虽然半瞎,但是心里可亮堂得很。
梁布泉打小就在他身边混,这小子什么秉性他能不知道吗?但是当着外人的面,要是把梁布泉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给抖落出来,这事可真就得没完没了了。他这边说着话,转头狠狠地瞪了梁布泉一眼:“过来,给好汉爷磕头道歉!”
梁布泉也不傻,知道老瞎头这是在给他找台阶下呢,也不含糊,走到张洪山跟前,撸起袖子就跪了下去,脑袋在地上“咣当咣当”磕得山响:“好汉爷饶命,小的给您磕头了!好汉爷对不起,小的给您赔礼了!”
张洪山冷哼一声,任凭梁布泉把脑门磕得哗哗淌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光是道歉就完了?”
梁布泉还在那块没完没了的磕头,可磕头是在磕头,心里边又在嘀咕着怎么能趁着这人不备,再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眼瞅着这人一身的匪气,没有大事化小的意思,赵友忠倒是也不着急,扯出了一副冷笑,又道:“好汉准备怎么办?”
张洪山一瘸一拐地把自己的那柄护身大刀拎在了手里,咬牙切齿道:“嘴不干净掌嘴,手脚不干净剁手!老子也不要别的,他用哪只手害得我,老子就切了他的哪只手!”
梁布泉的身子猛一哆嗦,还没等他抄起手边的枯树枝子拼命呢,那赵友忠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英雄真会开玩笑,那双鸡爪子可是吃饭的家伙事,你废了他的手,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话锋一转,又摸索到了张洪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你说句心里话,那小子刚从山里头出来,没啥见识,更没见过啥英雄豪杰。我领他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时候,曾经嘱咐过他,在外头待人接物要学着嘴甜点。他这也没啥文化,看见你一身煞气,吓得魂都没了,才闹了这么一场误会!这小子也给您磕了百十来个头了,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成吗?”
再看那梁布泉,七荤八素地扶着大树站了起来,脑门给磕得是个青一块、紫一块,破开的口子,搀着泥巴混着血,看着那叫一个惨。
“误会?”
张洪山眯起眼睛,又盯着赵友忠,恨声道,“误会就弄了那么个陷阱,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现在的世道乱,防人之心不可无吗,您心明眼亮也能明白。要说这本事不到家,在江湖上甭说立足了,恐怕能不能留下个全尸都未可知。在外头要和别人动手以前啊,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多少学着机灵点,别到头来碰上了茬子,自己咋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一方面是说给张洪山听的,另一方面梁布泉也得在心里头受着,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这老瞎头是在借着教训张洪山的机会,教训他呢。
又听赵友忠接着道:“更何况我那干儿子摆出来的小九耀阵已经算是留手了,他那八根树杈子选的材质不对,打在你身上的石子也从九个变成了五个,要不然啊……老头子说话不好听,要不然恐怕你早就硬在这了。”
“小崽子能吹,当爹的果然更能吹!老子他妈让你横!”
张洪山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心想着小的我打不着,我还打不着这个老瞎子吗,这边手里的大刀才刚抡起来,赵友忠就一把扣在了他的胳膊上。
这一手霸王擒腕去的是又快又准,刚好捏在张洪山被石子砸中的地方,瞎眼老汉的手指头也没算用力,可就是那么轻轻的一捏,张洪山的半拉身子就立刻像是火烧一样的剧痛难当。
恍恍惚惚间,又听赵友忠悠悠道:“我那干儿子的本事不到家,他这五耀阵的每个镇台,都偏了两分,所以样样都没达到功效。打在你右胳膊上的,应的是天司荧惑,左胳膊上的是太岁,右腿的是太白,左腿的是镇星,对准你后心的那颗应的是天司太阴星,还差了个后脑辰星、眉心太阳、丹田黄帆和命门豹尾。而且他这小五耀阵,并没做到五耀齐发的根本,不然啊……你恐怕连追他的力气都没有咯!不信的话,要不要我挨个替你试试?”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张洪山不是刚在江湖上闯荡的愣头青,刚刚那瞎眼老头的一手“霸王擒腕”就已经显出了分量,更何况那个所谓的九耀阵被这老头说得玄之又玄,自己的伤处酥酥麻麻,又疼又痒,同时整个身体又像是被反复浸在冰水和热油当中一般痛苦难当,也自知是真的遇上高人了。当即也不含糊,一个脑袋就磕在了地上:“老英雄救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高人,求老英雄帮帮我,收了这神通吧!”
“帮你?要是没有瞎老头帮忙,你恐怕早就死在这了!”
梁布泉揉着脑门哼唧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先前碰上啥了?”
说到这里,张洪山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和群蛇交战的场面,又是一阵磕头如捣蒜,“我本来刚从那头的战场上退下来,原打算到林子里面避避风头,未成想遇上了万蛇过境,还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蛇口了!原来是老英雄驱走了蛇群,我还……实在对不起,张洪山感谢老英雄的救命之恩!”
“那几颗石头子,打的是你身上的几处大穴,不用我帮忙,过一阵子你自己就能好……而且老英雄这名字,我也担不起!”
赵友忠嘴上推脱,心里倒是无比受用,“驱走蛇群的本事我可没有,不过是帮你解了身上的蛇毒。不过也算是你小子运气,没遇上蛇王穿林的毒瘴,不然被那毒瘴入体,当时就得化成一滩烂泥!替你解毒,也只是举手之劳,用不着千恩万谢。”
想起自己与群蛇鏖战时的那副场面,与隐去在树林尽头的那块诡异莫名的黑肉,张洪山就不由得一阵后怕,当即又是一阵感恩戴德,在此表过不提。
江湖儿女不像是市井青皮,做事嘎巴脆,往往是恩怨分明,不会过多纠缠。
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开,自然不会像是刚才那样,直想给梁布泉卸胳膊卸腿。知道两人为了寻访林子里的一处老宅而来,当即自告奋勇地提起了手中的钢刀,准备保护二人,一同上路。
梁布泉就右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心想着等张洪山看见那老宅里面的宝贝,会不会干脆把他们两个就地弄死,独自一人把宝贝占为己有。
那张洪山也是个心明眼亮的家伙,为了避免两人误会,竟然先一步说道:“两位英雄都是只身在外闯荡江湖的侠士,都说没有杀人意,不带短刀行,我这柄大刀恐二位看着不舒服……这样,两位可以先将我捆上,赶等遇上了危险再替我解开。二位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自然不会对宅里的东西有任何非分之想,这次跟你们一起走,当真只是为了报答二位。”
梁布泉想着有理,正准备找根结实点的绳子把他捆上,谁料赵友忠却一把拦住了他:“小兄弟是江湖上的英雄,老头子信得着你,不用捆!更何况东北地势偏远,老林子里面蹦出个豺狼黑熊倒还好说,但是蛇王穿林这种事……实在异常。我看那蛇王的去向,不像是在觅食,而像是逃难!什么东西会把蛇王也吓得背井离乡?这事情不简单,有了你刚好还有些照应。”
赵友忠说着话,又半似无心地问了一嘴:“小兄弟从哪来?”
“旅顺。”
张洪山叹了口气,“不怕老英雄笑话,我是个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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