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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虽然说现如今斐潜还没有做到像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但是长安内外的气象,确实是一日日的在恢复,在发展,在强大。

前些时日的闹剧,已然算是暂时落幕,而那些原本关押在南狱的那些闹事学子,如今也被编成了一队队,然后就像是牛马一般,拉土拖木,在废墟上重建,俨然已经成为一处景观,甚至有些天生喜欢吃瓜的百姓,乐滋滋的在一旁吃瓜,评价着哪一个士族子弟身材好或是不好,是肤白亦或是臀黑。

平日里面是尊贵的,亦或是骄傲的,如今成了泥泞的,肮脏的,向来就是普通百姓所喜好的最大的那个瓜,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想着原来看起来多么的纯洁无瑕,结果露出来的也是这样一撮毛,顿时就能满足不少八卦熊熊的魂火。

这样的事情,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就渐渐的发酵了起来。

有人说这样的行为很好,也自然有人说这样的举动很不好,但是声音渐渐的开始走向了一方,毕竟兔死狐悲,觉得太过于严苛的评论就开始渐渐占据上风。

华夏自古以来,法律都是相当滞后的,不是因为统治者不知道律法的重要,而是因为大多数的统治者都觉得律法很麻烦,不是麻烦在立的过程,而是在立了之后,还会影响到自己的随心所欲。

故而,斐潜所开的这个先例,就让一些人相当难受了。

包括司马徽。

司马徽当日在青龙寺大论之中大为耀眼之后,自知已经风头太盛,便不愿意继续太过于招摇,于是乎表示自己年老需静,便在长安城外寻了一处建立庄园,作为自己落脚之处,既不远离斐潜将军府衙,也不靠得太近,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这一次,长安学子骚乱之后,司马徽也一直没有发言,坐着看着,原以为斐潜不会这么快的就处理完毕,也觉得在事态没有完全清晰之前,自己最好不要搅合到这其中去,但是随着斐潜快刀斩乱麻一般的处理,这些士族子弟开始上街服刑,充当劳役在街坊负责重建的时候,对于司马徽来说,也是刷新了三观。

司马徽从来没有想到过斐潜竟然会这么做,毕竟这个事情,几乎等同于扯下了士族的面皮,如今士族子弟能够高高在上,未必没有平日里面保持的那种神秘且高贵的姿态的功劳,就像是偶像剧里面的男神女神,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样子,让普通人自觉形秽。

然而现在,忽然知道这男神也是八爪鱼生冷不忌,女神也是傍大腿黝黑木耳,心中自然不可能继续维持先前的那种崇拜……

这,难道是骠骑所想要的?

司马徽不确定,所以这一次,等到尘埃差不多落定了,老家伙才算是从窝里面伸出头来,摇摇晃晃,乘坐蒲车,到了长安。

司马徽特意绕到了醉仙楼残骸之处,看着那些劳役之中的士族学子,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让仆从重新起行,穿过了街道市坊,到了骠骑将军府衙之前。

斐潜闻司马徽前来,便亲自出迎,两人在外相互见礼,谈笑颇欢,进了厅堂之后分宾主落座之后,司马徽才像是第一次听说了士族子弟骚乱闹事一般,以一种略微有些惊讶的说道:『老朽不问时事久矣,今日原想进城访友,却闻长安之中学子骚乱……』

斐潜笑着点头,说道:『已平矣。』

司马徽微微叹息,说道:『此番狂妄之辈,当重责之!将军宽厚待人,难免有浅薄之辈,但得其势,必生其心,欲求势成,却若逆天,自亡无日矣……』

斐潜哈哈笑笑,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却是了然,这是在说学子么?这是在说某罢?!

司马徽见斐潜不应答,略一犹豫,然后微微苦笑道:『实不相瞒,老朽方才经醉仙楼,见执笔之手劳于土木,羸弱之躯困于重负……心中不免略有感慨……』

斐潜点头,表示在听,但是依旧不说话。

司马徽说道:『将军如今以堂堂之阵,胜于山东,又举大义之旗,立于士林,自应顺天应人,何行此特异之举乎?』

斐潜问道:『敢问水镜先生,何异有之?』

『本朝以仁孝而治天下,其行无状,自是当罚。然刑罚绝非本意,乃欲教之而改也,此间民,便为将军之民,此间子,自亦将军之子,将军仁德爱民,自当爱子也。』司马徽缓缓的说道,『如今山东未平,江南有别,若是此事远传,怕是有失将军仁厚之名,有悖将军清明之望啊……』

斐潜闻言,不禁抚掌而叹道:『知我者,当水镜先生也!顺天应人,乃士林从政本意,为民请命,亦为士林傲骨,然如今此番骚乱,唯见穷凶极恶之辈,贪婪成性之徒,劫掠黔首,残害同胞,以为喜乐,实令某痛彻心扉,愤怒难平……水镜先生可知否,韦休甫有一子,极擅书,可左右同运笔,各成一体?』

司马徽微微一愣,点头说道:『略知一二。』

斐潜叹息道:『韦休甫之子,亦无参考,也非闹事,恰逢于醉仙楼之中宴饮,便被凶恶之徒,拖拽当街,以石木而击之,双手筋骨尽废!此生即便得愈,亦无再提笔之能!如此上佳读书种子,毁于一旦,如何不惜,如何不叹!』

司马徽眼珠转了两下,『竟有此事?老朽倒是未得听闻……』

斐潜点了点头。

司马徽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韦端没有大张旗鼓的表示其儿子韦诞在这一次的事故当中被人打残,当然是觉得如果说出来,难免会被人认为是自己在挟私报复,是故意要加重判决,所以有意淡化,甚至隐瞒了韦诞的事情,所以作为在城外的司马徽,在几经转手的消息渠道之下,不知道韦诞的这个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这就有些难办了……

司马徽有些头疼。

在士族的观念之中,蝼蚁就是蝼蚁,损伤了多少,依旧是蝼蚁的事情,士族才是人,才是民,如果说是财物之损,赔偿了也就是了,有必要如此胁迫士族子弟劳作么?但是现在涉及到了士族自身……

名望这个东西,作为司马徽自然知道是应该怎么运作,怎么维护的,就像是当年司马徽不仅是给斐潜和庞统取了个名号,也给很多人一些评语,这些名号和评语,才让司马徽同样也收获了『水镜先生』这个名头,而一旦要让司马徽表示这个我也不管,那个我也不帮,那么仅仅是像是郑玄一样,做一个纯粹的文人么,虽然能收获硕大的名头,但是不能获得实际的利益,司马徽显然也不是很愿意。

司马徽原本以为这个事情只是涉及普通民众,然后被人求到了门前,哭着喊着,然后架着司马徽,也让司马徽有些下不来台。到了城中一看,确实也看见在醉仙楼劳役的那些士族学子很可怜,所以才转到了骠骑府衙,结果才从斐潜这里听闻了还有韦端之子也牵连其中……

这就完全不同了。

要是轻饶了这些人,难免就得罪了那些人……

『某若是轻饶,怕是伤了韦休甫等人之心,若是重责,又是失了先贤改过自新之意……』斐潜看着司马徽,『水镜先生来得正好,不妨再次做个仲裁之判……勿使穷凶之人逃于刑罚,又让无辜之辈牵连于中……』

司马徽连连摆手,『老朽身躯日益沉重,行动不便……』

若是可以做一个顺水人情,那么司马徽出面卖个老脸也无妨,但是明显现在这个事情牵扯极多,司马徽刚听了一个开头,就意识到其中问题甚大,哪里会愿意为了他人就去赴汤蹈火?

然而斐潜哪里肯轻易放过,这送上门来还指手画脚的,不拔几根毛撸些皮,怎么可能会放水镜先生这个老狐狸离开?

司马徽吞了一口唾沫,知道这一次算是自己失误了,最近太过于得意,故而难免有些忘形。人么,被人捧着捧着,有时候一个疏忽,就忘了自己原来长的是什么样子了。幸好自己觉察得快,要在没有形成更大的失误之前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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