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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侨商大口吃起面条、喝上面汤,姚当兵惊呆了。

我草???

真是难以置信了!

以至于他忍不住的问道:“乔先生,这碗面有您母亲当年给您做的那些面条的味道?”

乔先生没说话,他大口大口的吃面喝汤,用左手竖起的大拇指表示了自己的意思。

姚当兵当场用双手抱住了后脑勺。

王老师竟然真的做到了?

王老师难道能穿越时间回到这侨商的童年时代去看看他母亲怎么做面条吗??

海碗个头大,跟小盆子一样,里面一碗面加上汤可不少,乔先生一鼓作气全给吃下去了!

他最后捧起碗来将汤给喝掉了,用上后背抹了把嘴唇,猛然长舒一口气:“呼,真好吃!真好吃!”

姚当兵赶忙问道:“再给您来一碗?”

乔先生哈哈大笑着摆手拒绝:“不要了,这一碗也是我憋着一股气才吃下去的,如果不是想要回忆少年时候的一些味道,让我慢慢吃的话,我现在哪能吃得下这么一大碗面?”

“廉颇老矣,不能饭否!”

姚当兵陪笑道:“乔先生您客气了,您不是廉颇,您是生意场上的白起,您能打的廉颇不敢出门迎战!”

乔先生又摆摆手,感兴趣的问道:“这碗面是哪位厨师先生做的?方便出来聊聊吗?”

“能做出这样一碗面来,他是聪明人呀!”

姚当兵说道:“那肯定是聪明人,这碗面不是厨师做的,是一位教师做的。这位教师对您来说很陌生,但对我们县里人来说,他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乔先生问道:“我曾经听说过一位姓王的教师……”

“就是他!”姚当兵笑道,“没想到乔先生您竟然还知道我们王老师。”

乔先生宽了宽腰带扣说道:“王老师的名气很大啊,我可听过不少人谈论他。”

“既然王老师在这里,那能不能请他出来见个面、聊几句?”

姚当兵急忙去后厨请王忆。

王忆吃着花生笑道:“他一个资本家,还是国外的资本家,然后想要见我就能见我吗?”

这话很装逼。

但他不是故意装逼的,他跟这什么富商侨胞没有关系,并不想见对方,也不需要见对方。

他选择做这份面,单纯是想要帮一把姚当兵,毕竟这是徐经理的心腹。

实际上他做这份面也挺没有把握的,只是将推断进行了实施而已。

本来他觉得自己只要帮忙,那无论成不成都算是给姚当兵和徐经理面子了——没有袖手旁观,这已经是古道热肠。

没想到他运气不错,关于这份面的猜测竟然是对的,还真做出了让富商侨胞满意的面条。

他这边随口说了一句话,外面响起一个浑厚的嗓音:“王老师,我不是想随便见你,是想当面对你表达一下感谢之情。”

正主来了。

王忆顿时尴尬了。

他瞪向姚当兵:妈的正主来了你不说一声?

姚当兵这边更尴尬。

他哪知道乔先生这人会跟着自己来找王忆?压根没想这回事,因为乔先生这人很大牌的,做什么事都是通知人去做,一般不会亲自出手。

现在正主来了,王忆不出去也不好看了,便拍拍手上沾染的花生碎皮走出去。

姚当兵给他们介绍了一下,乔先生全名是乔安全,他很客气的跟王忆握手,问道:“王老师能不能赏脸一起坐坐?”

王忆招手说‘请’。

落座之后乔安全饶有兴趣的问道:“冒昧的问一句,王老师您是怎么做出这碗面的?不夸张的说,我在县里吃过的红薯面条得有三五十碗了,但从未有一碗让我满意。”

“所以,您是怎么做到的?

姚当兵打起精神看向王忆。

他也很好奇这点。

王忆平静的说道:“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乔安全霸道的说。

王忆可不惯着他的脾气,直接说:“没法长话短说。”

乔安全这人脾气并不是姚当兵说的那么糟糕,听了这话他笑道:“那你慢慢说,我来洗耳恭听!”

王忆这人喜欢吃软饭,人家说话软,他的态度便软化下来,说:“那烦请乔先生耐心听一听,事情是这样的。”

“我少年时期生活在东北,每逢过年的时候就要吃杀猪菜。”

“但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杀猪菜,只有生活条件好的人家才能吃上,然后我有个朋友家里条件并不好,是林场的漏斗户。”

“他家里养的猪到过年不能杀了吃,而是要卖给冒尖户,换成钱好给一家子过个好年。”

“可是尽管他们家里不能做杀猪菜,到了腊月的时候他父亲会给他做很好吃的酸菜炖粉条来烩玉米饼。”

“只有腊月能做出这味道,而且都是大清早上起来吃饭,天寒地冻中突然冒出这么一锅香喷喷的酸菜炖粉条!”

“怎么回事呢?”

“他后来早上早起,偷偷的去看他父亲下厨房忙活,却发现他父亲夜里熬了一锅的猪骨头汤,这些猪骨头都被砸碎了,里面残留的骨髓被仔细的挑出来放一个碗里。”

“猪骨头熬一个晚上做成的汤很香,用来炖酸菜粉条味道很可口。而锅上贴的玉米饼中则夹杂了剁碎的骨髓。”

“这样一碗酸菜炖粉条烩饼子自然很好吃。”

“可是为什么只有腊月里才会有这样好吃的饭菜呢?”王忆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只有腊月才有杀猪菜,只有人家做杀猪菜的时候请他爹去吃饭,他爹才能偷偷的将人家啃剩下的猪骨头给他带回来熬汤炖菜!”

这一番话他没有加额外的感情,就是娓娓道来。

但正所谓情到浓时是清风。

越是这样平淡的讲出这样一段往事,越发让人感到震动。

姚当兵感动的眼眶发红:“王老师,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我曾经听徐经理提及过你的少年,他说你父母当年遭受不公被发配东北,结果你小小年纪失去母亲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您的父亲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王忆说的这个朋友肯定不是他自己。

是他爹。

这还真是他爷爷当年给他爹做过的真事。

不用他回答,姚当兵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并且他还沿着这答案往下做了延伸,说道:“乔先生,我知道了。”

“您母亲当年给船主当厨工,她应当是收拾了一些人家剩下的鸡骨头,拿回来给你熬汤炖了红薯面条,所以这面条才那么好吃,对不对?”

“难怪你听我们科长说你母亲偷偷往家里带鸡汤会那么生气,乔老夫人是一位自强、正气的女同志,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乔安全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下,睁开眼睛后感叹说道:“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人世间最诚挚的感情!”

“早年间我读港岛小说家金庸先生的名著《神雕侠侣》,看到他开篇提及一句诗叫‘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金庸先生才华横溢,我很佩服他,但他并没有经历过父母对子女那种纯粹的爱、毫无保留的爱。”

“如果经历过这种爱就知道,生死相许不算什么,真正的‘情’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护之情,他们不让孩子与自己生死相许,只想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让孩子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健康且有自尊的活下去!”

王忆说道:“所以有人说,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天性,子女对父母的爱是人性。”

乔安全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一声,他对姚当兵说:“麻烦姚领导帮我出去买一瓶酒,我要县里最好的酒。”

“王老师刚才那句话真是通透,我这一辈子走南闯北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啊,却没有听过这么有见地的一句话!”

“必须要浮一大白!”

姚当兵出门。

乔安全脸上的笑容顿时隐去,他有些惆怅的倚在窗口透过窗户看向天空。

秋高气爽,蓝天白云。

然后他问王忆说:“你刚才说的故事,是你父亲对你做的吗?”

王忆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乔安全已经自顾自的说道:“那你父亲真是一位伟大的人,难怪能培养出一个了不起的你。”

“他不光要让你吃得饱,还竭尽全力的去保护你的自尊,让你在成长过程中自信、骄傲。”

“与我的母亲一样!”

“但我的经历跟你完全不一样,你毕竟生活在新中国,老百姓还是要生活的更有尊严一些。”

“旧社会不是这样,”他笑着摇摇头,“船主家的鸡骨头不会让奴仆帮工带回家的,人家养着好些恶犬,要用鸡骨头猪骨头喂狗。”

“宁愿喂狗也不给人吃,人活的还不如一条狗呢!”

王忆说道:“所以领袖同志无论如何都要推翻那个旧社会、旧时代,他要让老百姓站起来,要让人民站起来!”

乔安全说道:“领袖做的是对的,他出身于旧社会,见识过旧社会穷苦人活的是多么卑微。”

“你父亲觉得,他去做客然后带猪骨头回来给你熬汤是一件丢脸的事,为了不让你察觉到,他每天都要大半夜起床去做饭,让你一觉醒来有饭吃。”

“其实相比于我母亲做的事,他做的事情一点都不丢脸。”

“我母亲没法带鸡骨头回来,她只有偶尔才会给我做一次鸡汤红薯面,什么时候呢?就是需要我母亲帮忙收拾残羹剩肴的时候。”

“每次收拾残羹剩肴对仆人来说都是一次盛宴,别人会挑拣肉吃,我母亲会使劲喝鸡汤。”

“喝完鸡汤她就找个理由回家,回家干什么?你完全猜不到也难以想到她会干什么——”

“她抠嗓子眼让自己吐出刚刚喝下的鸡汤,用这鸡汤去下红薯面做的手擀面给我们兄弟姐妹吃!”

王忆听到这里眼神都直了。

他以为他爷爷当年为他爹做的事就很了不起了,结果这老爷子的母亲……

“这是真的!”乔安全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用国内时髦的话来说,你出生在红旗下、成长在阳光里,想象不到社会上还有这样的事情。”

“但我告诉你,旧社会这种事情太多了,我一共有五个兄弟姐妹,船主家里的狗养的都油光发亮,可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人却因为缺营养而浮肿了。”

“我母亲带鸡汤回来煮面条就是为了给我们补一下营养,让我们能活下去。”

“结果最终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人,却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乔安全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你的父亲为了保护你的自尊,所以从不守着你去处理那些猪骨头。”

“我的母亲不守着我们兄弟姐妹吐出鸡汤还不是要保护我们的自尊,旧社会人不如狗,哪有自尊呀!”

“她是怕我们不小心说漏嘴把她做的事情说出去,这样人家船主就会不再雇佣她了,这样我们家里人会都饿死的!”

王忆黯然说道:“旧社会真是太可怕了。”

乔安全说道:“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参加一些华人的名人富豪聚会,会上往往就听到他们的感慨,感慨民国是个多么好的时代。”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都犯恶心,我他妈是真恶心啊!那个时代咱们外岛老百姓守着这么大的一片海,我们大鱼岛还有农田,结果年年都要饿死人!”

“结果我爹娘没白没黑、日夜操劳,还得我娘靠抠嗓子眼从胃里往外吐鸡汤才保住我的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额头青筋都鼓起来,握着拳头忍不住的敲打桌面。

周围的食客纷纷好奇的看了过来。

王忆领着乔安全去厢房。

乔安全抿了抿眼角笑着摆摆手:“没关系,王老师,我刚才一时失态了,因为很久没有吐出这番心里话了。”

王忆挺感动的,说道:“谢谢乔先生看得起我,竟然与我说出心底话。”

乔安全笑道:“我出国后曾经在酒桌上说起过这些话,但那些外国人听后以为我喝醉了说胡话,他们压根不相信这种事是真的,所以我懒得说给他们洋鬼子听。”

“其实我今天说给你听、我今天要跟你面谈,并不是单纯因为你做的那一碗清鸡汤红薯面条。”

王忆问道:“是因为我和县里的大领导有关系?”

以乔安全的地位和能力,这件事他应该能打探得到,所以王忆索性大方的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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