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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启新元三年,春二月二十三。
距离吴王刘鼻,在广陵城掀起这场吴、楚之乱,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十三天。
也是直到这一天,长安朝堂派出的平叛主力部队,才终于从长安出发,朝着长安以南的蓝田、武关方向开去。
而在周亚夫率领主力部队,从长安开拔之时,未央宫宣室殿内,天子启和申屠嘉、袁盎等几位朝臣,正在就一个颇有些敏感的问题,进行着不太友好的交流。
但作为这个问题的核心,当朝内史晁错的身影,却并没有在这一刻,出现在宣室殿······
“刘鼻、刘戊,打起了‘诛晁错,倩君测’的旗号,来蛊惑关东的百姓,自发的加入到叛乱当中。”
“虽然这样的旗号,并没有为刘鼻,赢得太多百姓的追随,但也有不少不明所以的百姓,对叛军过境没有作为,持默认的态度。”
“——甚至还有一些人,真的认为朕身边有奸臣,便为刘鼻的叛军筹措粮草!”
端坐于御榻之上,天子启只面色阴沉的道出开场白,旋即便昂起头,深吸一口气;
而后叹息着,将手中的竹简,随手丢给了身前的袁盎。
待袁盎接过竹简,大致查看一番,又将竹简传给一旁的申屠嘉,天子启那深邃的目光,才终于停留在了身前的袁盎身上。
“卿曾经,做过吴王刘鼻的国相;”
“对于刘鼻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世的习惯,应该是有一些了解的。”
“对于这件事,卿,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耳边传来天子启低沉的询问,也惹得申屠嘉下意识抬起头;
待看见天子启那遍布阴沉的面庞,申屠嘉又摇头叹息着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卷竹简,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卷竹简,是从关东送回来的;
但却并不是军报。
而是开封侯陶青掌控下的御史大夫衙门,派去关东‘采风’,也就是体察民情的御史,送回来的一封民情、民风报告。
在过去,类似这样的民风报告,除非是涉及人神共愤的大桉、背景滔天的大人物,又或是关乎宗庙安稳的歪风邪气,便不大会被朝堂所在意。
毕竟这采风报告,哪怕写出个花来,总结概括而言,也不过是那几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场面话。
就算关东的民间,真的出现了什么歪风邪气,也不大可能通过这样的一封采风报告,就让长安朝堂直观的看出问题所在。
只不过这一次,御史大夫属衙的采风御史们,却难得带回了些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现在的关东,有许多人都认为,刘鼻说的是真的!
这些人都认为,刘鼻举兵,确实像他打起的旗号那样,根本不是为了举兵反叛;
而是长安天子的身边,真的有一个叫‘晁错’的贼子,需要刘鼻亲自去诛杀!
所以,在这些关东百姓看来,吴王刘鼻,并不是举兵反叛的乱臣贼子,而是顺天应命,打算匡扶汉室的三好宗亲······
对于关东地方百姓,会有这样扭曲的看法,申屠嘉也并不感到意外。
——刘鼻,所以会打出来那句‘诛晁错,倩君测’的旗号,本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就是为了蒙骗那些不明真相、人云亦云的寻常百姓,刘鼻才会将这样一句逻辑都说不通的话,作为举兵反叛的旗号。
而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落后时代,长安朝堂对于这句‘诛晁错,倩君测’的辟谣成本······
怎么说呢?
不能说无比艰难吧,也多少有点无能为力。
刘鼻一句‘诛晁错,倩君测’,关东百姓他就信了,长安朝堂能怎么办?
把晁错送去关东,给每一个关东百姓亲眼看看,晁错长了一张好人脸?
还是在社交平台发布一篇声明,以求真相大白?
很显然,都不可能。
毫不夸张的说:除非晁错死给天下人看,这则谣言,就永远没有辟谣成功的一天。
——因为眼下,关东遍地战火,就连天子启的诏书,都未必能顺利送到关东!
甚至哪怕是送到了,也很难让这封为晁错洗白的天子诏书,被关东的每一个百姓闻知······
“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满是哀愁的发出一声短叹,申屠嘉便自顾自摇了摇头;
将手中竹简卷起,轻轻递给身旁的寺人,好给天子启送回去。
——这件事,根本就是无解;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做解释,一力降十会,把刘鼻的叛军悉数平灭!
等叛乱平定之后,再以胜利者的姿态,将此事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申屠嘉稍一思虑,自然也就没有了开口的打算。
但申屠嘉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对袁盎发出那句询问之后,天子启望向袁盎的目光中,却隐隐带上了些许期待······
“陛下;”
“臣做吴国国相的时候,和刘鼻,并不经常同处一室。”
“在当时,先太宗孝文皇帝曾经交代臣:对于吴王的事,都不需要插手干涉,只需要记录下来,发回长安即刻······”
申屠嘉正思虑间,便见袁盎僵笑着抬起头,先是为自己开脱了一番;
待天子启澹笑着点了点头,袁盎才稍安下心来。
低头沉吟片刻,才终于为天子启的问题,做出了正面的答复。
“对于刘鼻、刘戊的脾性,以及这两人为人处世的习惯,臣并不大了解。”
“——只是最近,臣听人说:吴、楚相互往来的书信,确实没有提到起兵作乱;”
“而只是说:奸臣晁错,擅自惩罚诸侯,削夺诸侯的土地······”
嘴上说着,袁盎不忘悄悄抬起头,不着痕迹的打量起天子启面上的神情变化。
而一旁的申屠嘉,却是在袁盎这句话刚道出口的瞬间,便下意识将眉头皱了起来!
余光扫见申屠嘉皱紧的眉头,天子启却仍旧没有转移注意力;
仍是那副羊做云澹风轻的面容,目光却紧紧锁定在袁盎身上,示意袁盎继续说下去。
见天子启这般架势,袁盎不由又是暗下一喜,赶忙朝天子启一拱手,顺便将嘴角的笑容,藏在了天子启看不见的角度。
“从吴、楚往来的书信来看,臣认为,或许有这么一种可能······”
“呃,臣是说,可能,只是可能。”
“——或许有这么一种可能是:之所以他们要起兵,其实,并非是真的想要作乱?”
“而只是为了联兵向西,逼迫陛下诛杀晁错,以恢复被削的土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达成了目的,或许,就会退兵了?”
听闻袁盎此言,申屠嘉自是嗤之以鼻的摇了摇头;
但当申屠嘉抬起头,看见天子启的面容之上,竟涌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时,申屠嘉的心,终是陡然沉入谷底······
“袁丝啊袁丝······”
“到了这个时候,都还要抓着自己和晁错之间的恩怨,来公报私仇吗······”
在心中这样感叹着,申屠嘉望向袁盎的目光,也随即带上了一抹从不曾有过的疏离,和蔑视。
袁盎,实在太让申屠嘉失望了······
袁盎话里的意思,申屠嘉当然听得明白;
申屠嘉也同样清楚:别说是天子启了,就连那些光着屁股,在长安街头追逐打闹的孩童,都不可能被袁盎这番说辞骗到。
刘鼻放着好端端的吴王不做,又是招兵买马,又是联络诸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杀一个晁错?
——笑话!
!
但凡是个有脑子,对政治稍有了解的成年人,就不可能被刘鼻一句‘诛晁错,倩君测’的遮羞布遮蔽双眼!
刘鼻起兵,就是母庸置疑的谋反!
就是母庸置疑的谋朝篡位!
至于刘鼻那句‘我没想篡位,只是想杀晁错’的借口,放在刘鼻自己身上,确实勉强说的过去——起码逻辑能圆上。
那其他人呢?
楚王刘戊,何曾被晁错的《削藩策》削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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