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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窦太后,迫切需要一个台阶。
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
低下头去,却发现孙儿刘胜像胎儿般,将身子蜷缩在了一起,更是闭上了眼。
身边没人能给自己递台阶,窦太后也不矫情,索性决定:自己找台阶下。
“好了好了~”
“我便听听小九的劝,不让小九,沦入这非人之困就是了······”
“皇帝也真是的······”
自顾自说着,窦太后也不由坐直了身,面上虽满是随意,注意力却大半集中在了刘胜接下来,要对自己说的话上。
却见刘胜闻言,也并没有因为窦太后松口,而展露出丝毫喜悦的神情;
只悠然睁开眼,翻了个身,平躺在窦太后腿上,将满是坦然的目光望向窦太后,将天子启给自己的交代,一字不落的说给了窦太后听。
“父皇说,皇祖母告诉父皇:如果不立梁王叔为储,就不许再削藩了;”
“但父皇不愿立梁王,又不愿放弃筹谋已久的《削藩策》。”
“父皇说:众皇子中,皇祖母最喜爱的,就是孙儿了;”
“所以父皇派孙儿来长乐宫,劝说皇祖母,不要阻止父皇推行《削藩策》。”
“——父皇还说,劝得动就劝,劝不动也没关系。”
“如果实在劝不动,就请皇祖母去一趟上林苑,由父皇亲自劝······”
听闻刘胜这一番明显没有丝毫加工,完全就是原封不动的专属,窦太后也不由缓缓低下头,又怜爱的摸了摸刘胜的额头。
“之后,皇帝便说:如果不能把我请去上林苑,就把小九封去长沙为王?”
便见刘胜微微一点头,毫不迟疑的补充道:“父皇还说,要把兄长封去燕、赵为王,让孙儿和兄长南北相隔数千里;”
“还要把母妃送去兄长哪里,让孙儿毕生都不能再见母妃一面。”
“若非如此,孙儿再如何,也不会按父皇的意思,到长乐来劝皇祖母了······”
听着刘胜满含委屈的话语声,窦太后不由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愈发慈爱起来。
“也是难为小九······”
轻声道出一语,几经思虑之下,窦太后最终,还是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中。
——这么好的孩子,可惜有那么个狠心的爹·····
“既然皇帝,都拿我孙儿‘毕生见不到生母’来相逼了,那这上林苑,我还真是得去一趟了······”
“嘿······”
“做母亲做到这个份儿上,可真是······”
听闻此言,听出窦太后语调中的苦涩,刘胜也不由坐直了身,又满是愧疚的低下头去。
“皇祖母如果不想去,大可不必理会父皇的······”
“至于孙儿,就算被封去了长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实在见不到母妃,孙儿也总还能在长沙,给皇祖母送来书信,由皇祖母下令,许孙儿去探望母妃就是了······”
看着刘胜明写在脸上的愧疚和委屈,窦太后却只轻笑着摇了摇头,又伸出手,在刘胜额头上轻轻一弹。
“好了~”
“我这都答应了,还摆出这幅丧气的模样;”
“——去,回宫收拾收拾。”
“陪我到上林苑,好生住上一些时日。”
满是轻松地语调,也惹得刘胜缓缓抬起头;
却见窦太后满是温情的看着刘胜,目光中,又悄然带上了些许不舍。
“既然是宗亲皇子,就都是要封王就藩,为国戍边的~”
“你们兄弟几个,也早就过了封王的年纪。”
“趁着还没封王,陪我去上林苑待些时日,让皇祖母再好好看看小九······”
“若不然,等真的封了王、就了藩,再回长安的时候,说不定我这瞎眼老婆子,就已经埋进先帝的霸陵了·········”
听闻窦太后这一番话语,安坐于窦太后身旁的刘胜,面上却是愧疚之色更深。
——感受到祖母窦氏这热乎乎的关爱,再想到自己今天······
“孙儿这便回宫,收拾行囊······”
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刘胜便也不再耽搁,只赶忙站起身;
趁着鼻尖的酸意,还没化作夺眶而出的泪水,刘胜便快速走下御阶,逃也似的朝未央宫小跑而去。
看着刘胜离去的背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窦太后,面上却不见丝毫恼怒之色。
“多好的孩子啊······”
“却也能被皇帝,逼到这般地步······”
“唉·········”
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唉声叹气,正要起身回寝殿,却见殿外,似是隐约闪过一道身影?
“去,看看;”
“是何人到了殿外,又驻足不入?”
弓着腰,眯起眼,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看出那人是谁,窦太后便也索性坐回榻上,对身旁的宫人交代道。
不片刻,待那人被宫人引入殿,来到自己的身边,窦太后才笑着摇了摇头,请那人坐下身来。
“先生既然进了宫,又何必驻足殿外而不入?”
“难道,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让先生说不出口吗?”
轻声发出两问,窦太后也不由稍叹一口气,而后便自顾自低下头,似是随口一说道:“先生直说吧。”
“只要不是有关梁王的事,我,都答应先生。”
听出窦太后明显冷下去的语调,那老者面色不由稍一紧;
但很快,那老者便缓缓摇了摇头,似是纠结般沉吟片刻,才终是摇头叹息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竹制宫牌,递到了窦太后面前。
“先生这是?”
“——还请太后,收回这块宫牌吧······”
“老朽,实在没有脸面,再给太后讲述学问了······”
见老者这般架势,窦太后不由眉头一皱;
待反应过来老者,似乎并不是天子刘启的另一个说客,才又松开眉头,满是关切的将上半身稍一前倾。
“先生为什么这么想?”
“难道······”
“——是我太过愚笨,让先生觉得,我这样的学生,实在没有教导的必要了吗?”
“还是我女子之身,不可以学习黄帝、老子的学问呢?”
疑惑地询问声,却惹得那老者赶忙摆摆手,又不安的站起了身;
深吸一口气,又勐地发出一声叹息,那老者才抬起头,对窦太后深深一拜。
“我原本以为,我学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把黄帝、老子的学问,研究的很透彻了;”
“但前些时日,在和《诗》博世辕固的辩论中,我却连老子‘道法自然’的教诲,都全然忘记了······”
“——现如今,整个长安都在传:东宫太后的身边,有一个不学无术的老生,治的是黄老;”
“老朽担心,如果再出入未央宫的话,会让宫外的人认为:太后身边,都是老朽这样不学无术的人······”
听到这里,确定黄生此来,不是想劝自己打消立梁王刘武的念头,窦太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思虑片刻之后,便见窦太后笑意盈盈的起身,将黄生手中的宫牌接过,又亲手放回了黄生的怀中。
“——先生的学问,像东海一样深、像泰山一样高,这是母庸置疑的;”
“至于《诗》博士辕固,不过就是一个自持读过两天书,就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腐儒而已。”
《一剑独尊》
“先生大可不必将那样的腐儒,当做可以辩论的对手······”
“这宫牌,先生还是收着;”
“往后,先生也还是要多到宫里来,好好和我讲讲黄帝、老子的学问。”
说到最后,见黄生面上仍是一片羞愤之色,窦太后便也笑着直起身,随口补充了一句:“如果先生实在觉得心里别扭······”
“那我也可以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那腐儒辕固。”
“只是先生往后,可千万不要再妄自菲薄,让我这瞎眼老妪像过去那样,捧着一本黄帝、老子的着作,却因看不懂先贤之说,而感到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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