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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谢凝之离开大相国寺时并未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楚楼秀士求墨不成的消息,还是在短短一日间传开了,玉京的酒肆茶楼里也再度响起了黎州清陵李澹的名字。几日前玉京人提起这个名字,多少要带些鄙夷,这回却好奇了起来。那楚楼秀士能用三尺青锋在水上书写,剑气久久不散,这已是神仙手段,李澹又哪来的本事能压他一头?

但那些高谈阔论随着酒肆蒸腾的热气,只溢出些许,便在风雪里消散,半点都没吹进光宅坊的园墙。

墙内,妖怪们仍过着不宽裕的日子。除了涂山兕时常扛着磨镜的幌子出去,其他妖怪就在家中除雪、博戏、学礼仪。原本在徐达带领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礼仪习练,在笔君来后,整肃一番,总算有了些模样。

这日午后,云桥飞楼间风雪呼啸,新园主屋的炉子里,宋无忌暖焰熊熊。众妖聚作一堆,围观一场“鹤格”。只见佩阿、扫晴娘、徐达、赤夜叉四妖,各执十余张纸牌,牌上是李蝉用丹青画好的青、皂、红、黄四色仙鹤。徐达眼看就要输掉最后的积蓄,于是仗着佩阿不识颜色,强把一张红鹤指作黄鹤,得逞之后,捂嘴暗自得意。小妖们自不敢吱声,赤夜叉顾及兄弟情谊,脸色为难。扫晴娘微微一笑,也不做声。鸦千岁苦于不能张口,在佩阿肩上急得扑腾。

便在这时,镇宅大将前来禀报,有人求见。红药闻声出去,在门口见了一名青衣仆人,接过一封下帖,带回屋中。

佩阿接帖扫过几眼,望向书房。日前李蝉有所领悟,这几日间,一直在屋中自画。

房内,已摞着数十幅人像,而李蝉仍在临纸作画,用着那支质地似骨又似石玉的笔,只是佩阿不再寄身其中。他正把一幅人像画完一半,画上的青年一双丹青眼勾魂夺魄,形神都已与他本身无二,他却皱着眉,显然不大满意。

“浮槎。”

“浮槎?”

佩阿在门外轻唤,直叫了三声,李蝉才如梦初醒地回头。

“笔君?”

“有人送了帖子。”

佩阿把下帖递给李蝉,到桌边端详画作。

李蝉接过帖子一瞧。

“辛园一晤,余见李郎极擅丹青,久不能忘,故请李郎于本月十二到碧水轩一聚。邀三五同道,既吟诗词,亦作丹青,不亦快哉?若蒙踏雪而来,余当设酒以待。均渚谢凝之谨奉。”

“谢凝之?”李蝉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把心神从丹青中拔脱,想起辛园雅集里,那挥剑断水的青衣文士。

“我与他连萍水相逢都不大算得上,他怎会邀我赴宴?”

佩阿道:“也许是欣赏你的画呢。”

李蝉一笑,“那他还有些眼力。”

……

霜寒天气里,盖着青帷的油壁车驶进光宅坊。马夫拉扯缰绳,棕马止蹄,呼哧地吐出大团白气。车帘掀开,婢女先出了车厢,扶着韦成君走下马车。

“小娘子,这李澹名声不大好,恐怕是个难说话的。”婢女觑一眼那门上的虎眼铜锁,“咱们真要去找他?”

韦成君披着貂裘,提一个南瓜形小铜炉,炉上花鸟虫鱼花纹纷繁,她望着墙上积雪,神情亦有些忐忑,“好不好说话,总是说过了才知道。”说话时,心里便想着自己将紫玉光交予谢凝之时,这位郎君笑起来一定十分好看。

婢女望见自家小娘子脸上泛起的羞红,不由叹道:“小娘子如此心意,谢郎若知道了,一定十分感动。”

韦成君微微一笑,带上马夫,唤了婢女去叩门。不多时,一名红衣少女开了门,打量着韦成君和她身后的马车,“这位娘子是……”

边上的婢女道:“我家小娘子姓韦,父亲是当朝礼部尚书韦周,今日特来拜访李澹。”

“三位稍候。我这就去知会阿郎。”红衣少女微微一笑,回身进了园子。

婢女看着红药的背影,有点惊讶,本以为这是李澹家中女眷,但听那阿郎的称呼,原来是个婢子,她低声道:“一名婢女竟有如此容色,小娘子,这李澹怕是个很有家底的。”

韦成君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黎州清陵地方偏僻,他向礼部报名时,家世来历也都清楚了,既无名师,也没什么人脉,是个寒门子弟。”

没一会儿,红衣少女返回来,将二人请入园中。

马夫在门外等候,韦成君随着红药入园,目光一扫,便把园中陈设打量了个大概,待到了正屋,一看炭盆,盆内没积炭灰,想来是不舍得经常烧炭,这时新烧的也只是桐木炭,而非雕作兽形的雪松木炭。这屋中家具,也尽是最普通的榉木制造的,甚至不大齐全,花瓶、字画等摆设几乎没有,的确贫寒,韦成君于是放心了些。

她应邀入座,也没动红药奉上的茶,打量着这屋子的主人,微笑道:“日前听说了李郎在辛园雅集里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李蝉不知这位礼部尚书之女的来意,笑了笑道:“我在辛园恐怕没留下什么好名声吧。”

韦成君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所谓文人相轻,越是有人贬低你,正说明李郎有真才实学,遭人嫉妒。”

李蝉诧异地打量着韦成君,想到玉京城里榜下捉婿的风俗。不过,礼部尚书是三品大员,要择婿也不至于让女儿抛开矜持,亲自来接触他这一介无名之辈。

“娘子今日登门,跟韦尚书有关么?”

韦成君微微一笑,“今日我来拜访李郎,没有告知他人。”

李蝉笑着道了谢,二人又说了些其他的话,说到李蝉报名时见过礼部的某位侍郎,韦成君又谈起乾元学宫的声望,说宫中学士行踪神秘,几月前她却见到有人乘着纸鹤在云桥飞楼间穿梭。

待气氛热络了些,韦成君又问及李蝉的近况,说道:“玉京大,居不易,李郎这样的人才,可不要被俗务牵绊住了。我敬李郎的才华,既然李郎擅长丹青,我愿向李郎求一幅画,不知李郎愿意么?”说着,看了婢女一眼。

婢女拿出几张银票,李蝉一愣,只瞄了一眼,便知道至少有数百两,不由心中一动,这少说能维持妖怪们大半年的生计,却婉拒了婢女递来的银票。

二人推脱几次,韦成君终于说:“外头都传言李郎假清高,今日一见,李郎原来是真清高,着实令人钦佩。”

李蝉道:“娘子到底为何而来,不妨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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