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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歌喉堪称一绝,宋娘子的琵琶又是精妙绝伦,既有这般缘分,不妨就此合作一曲,也算是珠璧交辉,相得益彰啊。”
元长河轻抚胡须,看似儒雅随和,却带有不容置疑的威势。
元使尊是教坊司主事,他的吩咐张好好和宋引章怎敢不听。
这里毕竟是教坊司,不是‘文工团’,哪怕是官家直属,也改变不了‘妓’的身份。
在外可以光鲜亮丽,备受追捧,回到这里,便是张好好也不敢在元使尊面前放肆。
就好比一些粉丝眼里高冷禁欲、高不可攀的小鲜肉,私底下还是得给陪着各方金主阿姨吃喝。
唔.....这么说来,好像就是和娱乐圈一毛一样......
宋引章深知元长河的善意皆是来自那封周公子从许知州那里‘求’来的信件,虽然不清楚信里具体写了什么,但从元长河态度来看,似有几分考校之意。
于是宋引章打起精神,侧头抚动琴弦,张好好轻启朱唇,合着琵琶乐声吟唱。
一时间,歌声清越,曲声铮铮,如高山流水,令人心醉神迷。
一曲已罢,张好好和宋引章相视一笑,看向对方的目光多出几分欣赏。
元长河微微颔首,“许知州在信里多次提到,让老夫照拂宋娘子一二,如今教坊十三色中,只有琵琶一色已经荒废多年,既然宋娘子借调来此,那便暂居琵琶色教头一职吧。”
宋引章面露喜色,欠身一礼,“全凭使尊安排。”
“宋娘子虽技艺出众,但毕竟初入东京,等过上几个月,熟了仪制规矩,再入宫献艺,若得官家赏识,必有封赏.....”元长河抚须微笑,扫了眼廊间静候的随从,看向两女道,“好好,你先带宋娘子随便看看,我先失陪一下。”
宋引章和张好好躬身送走元长河,待他走后,张好好绷起的身子放松下来,看向宋引章道,“我素来自傲,以为自己的歌喉已是天下一绝,没想到比起妹妹的琵琶,还远远不如。”
“好好姐这么说就有些折煞引章了,我不过是江南乡下来的土丫头,哪能及得上好好姐的十分之一呀~”宋引章心思单纯,但又不傻,放低姿态恭维道:“刚才我街上看到好好姐了,那风光,那气度,简直跟神仙一样!”
“哪里哪里,妹妹才色俱佳,才是生平少见的美人。”
张好好与宋引章边走边聊,来到一处凉亭坐下。
交谈间,张好好听到宋引章一提起自己身份难掩低落,忍不住道:“引章妹子,我怎么见你一提起乐营教坊,就一副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咱们是靠本事吃皇粮的人!挺起腰,直起背,抬起下巴来!”
“但乐妓毕竟是贱籍啊...”宋引章迟疑道。
“贱籍又怎么了?平日里不愁吃喝,文人墨客们捧着,高官贵爵们敬着,既不需像平常市伎私伎那样卖身媚俗,又不像闺阁千金那样处处拘束;成天价的穿金戴玉,呼奴携婢,又哪里不如那些升斗小民了?”
张好好一脸自豪,自诩得意道:“你知道东京多少百姓在羡慕我吗?有人一辈子当官儿,连官家的一面都没见过,我呢,今年才二十三岁,官家和娘娘就亲口夸了我两回,两回!”
张好好身上那种耀眼夺目的风采让宋引章深深震撼,心境动摇的同时,后半句的那个‘羡慕’不由让她想起周寂刚刚对那个小娘子所说的话。
‘要是真羡慕的话.....她们怎么不来卖身入贱籍呢?’
宋引章欲言又止,张好好没有觉察宋引章的异样,越说越激动,昂首挺胸,一脸骄傲道:“单论籍册,我们不算良民。可我们贱在哪里?你记好了,以色事人才叫贱!”
“以色事人才叫贱...”
宋引章喃喃低语,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的小镇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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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家,但凡有点别的办法,谁又愿意出来以色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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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在世间挣扎求存的苦命人,伶人歌妓下九流的营生,谁又能嫌弃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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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和琵琶女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因为张好好而动摇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之前的宋引章犹如温室里的花朵,对世事苦难懵懵懂懂,但如今,陪着周寂一路前来京城,历经世间种种,忍不住轻声反驳道:“好好姐,你这样说人家,总有些不太好吧?”
“你什么意思?”张好好秀眉微皱,看向宋引章道。
“大家都是在世间挣扎求存的苦命人,谁愿意生来自甘堕落,又有谁生来就想以色侍人。这些都不是她们的错啊?”
宋引章看到张好好越来越恼怒的表情,吓得缩了缩身子,但还是鼓住勇气重复一遍周寂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如果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以色事人才算自轻自贱,可她们是没得选呀?我有听银屏说过,那些卖身的女子会被嬷嬷关起来饿上三天,如若还不听话,毒打下药都是轻的,有些嬷嬷甚至还会找人强行侵犯....”
“够了!”张好好没等宋引章说完,脸色难看的打断,“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们,我们是靠自个儿本事吃饭,活得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和她们不一样....”
张好好何尝不知宋引章所说,只是这些年光鲜亮丽的包装让她下意识‘忘记’了曾经的苦难。
什么达官贵人敬着,张好好其实很清楚,这些所谓‘尊敬’只是那些达官贵人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在这些人的眼里,她们什么都不是,就只是一个欣赏把玩的宠物罢了。
宠物的命运是由主人的喜好决定,心情好时捧着你,但要是腻了、厌了...
或是如同礼物一般被随意赠送,或是如货物被交易买卖,亦或是弃之如敝履,任其自生自灭。
当初,她在十三岁那年一展歌喉,从此名噪天下,昔日和她同时入营小姐妹都已不见了踪影,是生是死,沦落何处,她都不愿去想,不愿去问。
刚刚那些言谈,与其是在点拨宋引章,更像是深陷传销的受害人在一遍一遍的自我麻痹。
宋引章被张好好的爆发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连忙道歉,“好好姐,对不起...我......”
“你不用道歉的,是我有些失态了。”张好好摇了摇头,调整好情绪,看了眼四周,神色幽幽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是我有些自欺欺人了......地狱一般的苦难生活,若不美化成惬意美好的平淡经历,我又如何能支撑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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