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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卯时起身,满耳都是滴答敲击的回响,他披上绸袍,支起湿濡的窗户。黯淡的天光、扑鼻的水汽、以及雨水冲刷砖瓦的漱漱声,一时间满溢到寝房中,将曹操仅剩的困意都洗尽了。
丁氏揉着睡眼,侧躺在枕榻,呓语般呼唤丈夫小字:“阿瞒?”。曹操回首看妻子,她在寝衣间露出藕臂,玉容轻颦,隐约可见衣中身姿婀娜,他便坐回床榻,轻抚丁氏的锁骨,温声笑说:“这几日一直头痛,雨声又密,睡得着实不深。”
言及于此,曹操又看向窗外骤雨,皱眉道:“去岁前岁州郡接连干旱,农人苦不堪言,今年骤发大雨,连下数日,依我看来,大雨旬月不停,大河黄泛恐将重现三河地,我真为之忧虑啊。”
丁氏闻言,拥着衾衣问丈夫说:“你今日还要去显阳苑?”得到答复,她穿上亵衣,匆匆裹上几层纱裙,从房中拿出戎服印绶,边给丈夫穿戴,边唤侍女去库房取新制蓑衣,给曹操穿戴齐整后,她叮嘱说:“你给大将军进谏,若大将军不能用计,切勿要赌气死谏!”
曹操微松衽口,对妻子笑说:“我如何不知,但尽人事而已。”言罢,他取了倚天剑配在腰间,出房穿戴蓑衣,从侍女手中接了斗笠,又取了两块胡饼,边吃边跺武靴,苍头已在府前备好轺车,曹操行到门前正要登车,忽见长子曹昂冒了雨前来问安,便也在雨中驻足等他。
与中人之姿的曹操不同,曹昂器宇轩昂,满面朝气,纵是大雨瓢泼,也遮盖不住他眼内的激情,他问父亲说:“大人今日也要去幕府吗?”,曹操因他生母早亡,对他最为关爱,把手中斗笠戴到他头上,笑道:“如今非常时期,为父比不上袁本初,但还算是大将军心腹,哪里闲得下来?”
曹昂手扶斗笠,对父亲询问道:“大人,最近昂听闻说,大将军准备尽诛常侍,不知是真是假?”
曹操神色骤变,他转视左右无人,将长子拽入车内,低声喝道:“这话岂是此处能言的!子脩,你从哪里听来的?”
抖落身上雨水,曹昂将斗笠放在厢角,对父亲正襟说道:“昂在太学同学中听说的,这月间,同学间忽然就传开了,大家都说如今大将军幕府治政,重用党人,枭首蹇硕,接下来便要为国除害,正本清源。大人,当真有此事?”
曹操一时无言,他用手指叩击厢壁,对曹昂说:“今日之事,只是你我父子间私语,不要外传。”
见曹昂颔首,曹操继续说道:“你袁伯擒杀董重后,已数次向大将军进言诛杀常侍。但在我看来,大将军对此事殊为无意,他如今身居伊霍之位,一言一行,天下审视,而他出身屠户,此时志得意满,更无所求,不过想以宽仁示人。常侍中又有郭胜、韩悝屡次向大将军交好,大将军必不愿与他等为难,顶天了杀一二人便罢,怎可能尽诛?”
说到此处,曹操面色缓和下来,他感叹说:“大将军虽说外宽内忌,不会用人,可他缺乏魄力,对当下时局也是善事,毕竟主幼国疑,诸事磋磨一番,总不至于引起大乱。”
长子却对持反对意见,听父亲说完,曹昂面色低沉,握住曹操手腕急切说道:“大人,此言谬矣!既然大将军无意诛杀常侍,怎能闹得太学风传?我等既闻,两宫诸位常侍必然也闻得消息,他等如何想?必是暗地里有人兴风做浪!欲要挑起事端,大将军此时若是久疑不断,必然会坏事啊!”
曹操愣了半晌,他想起王芬之事,继而额汗涔涔。曹昂在一侧满面忧虑,他劝谏父亲说:“大人在幕府之中,切要保全自己!勿要与大将军太近,大将军既然招揽天下各地名士,大人正可广结善缘,如若形势不妙,我等也可安返故乡,躲避是非。”
听了这番话,曹操审视曹昂片刻,莞尔道:“子脩,你也成才了,父有诤子不败其家,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见识,我也就放心了。”说到此处,曹操示意他先回房,曹昂下车时,他又顺口问道:“太学可还有其它传言?”
曹操本是信口一问,不料曹昂驻足车前思虑片刻,对曹操答说:“龙首的弟子,像王羲伯(王象)、文仲业(文聘)、徐伟长(徐干)之流,对大将军施政殊为不满,说他目无朝纲毁坏朝政,雒阳周遭都人心离散,徐伟长在平县采风得一民谣,讥讽时政说: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言罢,曹昂匆匆回府。
曹操遂令车夫起行,听着车外的玉珠之声,开始思量袁绍用意。他本以为袁绍与王芬串联是对先帝不满,先帝看破阴谋,令政变不了了之时,曹操也唯恐朝廷查出自己也涉案其中,并未深思袁绍到底作何打算。只是如今先帝御极,袁绍深受大将军重用,被任命为司隶校尉,权势仅次于三公而已,所谓常侍宦官,如今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他还想要到哪一步?三公?大将军?还是……王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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