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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成川步步后退,呼吸逐渐紊乱,在终于被逼到万罗殿边缘的同时,按奈不住将全身力气集中在炎帝剑上,他拼尽全力挑开萧千夜,然后大喝一声,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渗出血渍,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钻进那个的奇怪咒纹里。
“药人……”萧千夜目光顿沉,警惕的退开几步,冷道,“高总督果然是以身试药了吗?”
“是又如何?军阁主才是最没资格质疑此事之人。”高成川脸上青筋暴起,肌肉在微微抽搐,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几分不甘和愤怒,“你才是那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萧凌云为你铺好了前路,太子殿下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为你护航,就算在身陷险境之时,依然有兄长、红颜舍身救你,甚至……”
他笑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眼睛,金银异色,宛如天神:“这双金银异瞳也不是你的吧,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暗中相助?”
萧千夜没有回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有了些许迟疑,高成川严肃的质问:“你觉得缚王水狱的试药是错的吗?呵,别人都可以这么指责,唯有你不行,因为暗中相助你的那个人,是上天界的人,上天界没有资格质疑人类追求永生。”
高成川从肺腑呼出一口气,像感慨,又像嘲讽:“上天界自恃为神,与天地同寿,自然不能理解凡人逐渐老去的悲凉,甚至你、你还很年轻,你也不能感同身受,曾经的我也如现在的你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也曾多次从皇室波涛汹涌的暗斗中拯救陛下于水火,被所有人视为英雄,可是终究岁月不饶人啊,就算现在大家仍旧阿谀奉承,夸赞我老当益壮不输当年,也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只手、这柄剑,已经无法再如壮年。”
萧千夜冷冷看着,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而言,纵是依靠长年的药物调养,他的速度、力量仍然无法和自己相提并论,更何况自己的身体里,的确有着上天界战神相助。
“你为什么要救那只小狼崽子?”高成川忽然压低语气,不解,“他是我从荒地的尸体上捡回来的,自出生就和你有着天囊之别,他吃的是腐肉烂泥,喝的是污水浊血,连用的武器都是破破烂烂的,你呢?”
“顺手罢了,他跟着你早晚要死。”萧千夜淡淡回复,高成川眼眸一亮,冷笑,“顺手?你可知道他恨你入骨?”
“恨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萧千夜抬头,直视老人精明干练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他对我的恨是你给的,是你让他觉得,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但事实呢?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哦?”高成川赫然愣住,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回答,隔了好一会,突然放声大笑,用力鼓掌,“说得好!说得好呀!你出生比他高贵,他只是个荒地贱民,就算他比你强都无法取代你的位置,更何况他还不如你!军阁主,你是从来没有受过冷落,从来没有被人无端欺负过吧?”
“荒地贱民,祖上一定有过重罪,永远剥夺四大境居住权,其后世子民也将世代为奴。”高成川冷冷的提醒,“但是你俩身份换一下,他未必比你差,你也未必比他强,这才是最不公平的地方,终其一生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才说了,你没资格质疑缚王水狱的行为,因为你从一出生,就是活在顶端的人。”
萧千夜暗暗用力握剑,有种无端的愤怒,但又无法反驳,隐隐感觉高成川的话是对的。
飞垣是个等级阶层非常明显的地方,很多东西自出生就决定,并不是依靠后天努力就能改变的。
他确实是从出生就得到了各种优待,父母皆是贵族,居住在天域皇城,自小他就不愁吃穿,锦衣玉食享之不尽,还能得到军机八殿最好的教育,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所有人对他都是恭敬有加,他在父母的羽翼下安稳成长,甚至在不满足军机八殿过于繁缛无趣的学堂后,父亲也随着他的性子带他去找了海军元帅百里风。
他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并不是因为他比同龄人更加优秀,仅仅是因为他是帝都贵族出身,是军阁主萧凌云的儿子。
他得到了百里元帅的亲自指点,依然觉得不满足,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学到的顶峰,之后,在他一时兴起执意要远渡中原前往昆仑山求学之时,父母依然给了他最大的支持,一个年幼的孩子如何穿越凶险碧落海,又如何只身一人安全抵达昆仑山下?那仅仅是因为他是萧凌云的儿子,又是海军元帅的义子,一路有专人护送,军舰开道送至南海境内后,交由中原内陆和飞垣素有生意来往的大商人,再由人家安排好车马,送至昆仑附近。
萧千夜蓦然垂下眼帘,那一年他只有八岁,也从未细想过为何自己能得此优待,他的确是一个人去昆仑山求师拜学,但是去往昆山的路,却有几百个陌生人为他护航。
到了昆仑之后,这样的顺风顺水依旧在继续,他被掌门师父收在门下,成为昆仑掌门的第二个亲传弟子,又得到了“凌波仙子”云秋水亲自指点,在偌大的昆仑,他依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昆仑一派崇尚修仙论道,不仅仅是对剑术,连各种术法、占星、巫蛊甚至医药病理都有涉及,门下按照专精分为了四大峰,弟子之间所修也各有不同,而掌门师父是个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的世外高人,长年云游在外极少返回,但是他在自己踏入山门的第二天就忽然折返,并且毫无预兆、不做任何弟子试炼,直接就将他收为了亲传弟子。
还记得初见师父的那一幕,他从云端飘来,一袭蓝白法袍,白发用一根木簪梳起,背着剑匣,如一片轻鸿落在昆仑广场中央。
然后,他凝视着八岁孩子的眼睛,表情微微凝重起来。
萧千夜默默转动沥空剑,从纯白的剑身上再次看见自己这双金银异瞳——难道从那时候起,师父就已经察觉到他的身上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吗?
中原虽然不像飞垣对上天界抱着崇高的敬仰,但每每提起来,师父也依然会露出无限期待的目光。
“呵……”萧千夜莫名失笑,原来他一路走来得到的所有优待,都仅仅是因为出生高贵,和身负上天界战神的血脉。
他此生遇到的第一件挫折,就是八年前的天征府灭门案,一直庇佑着他的羽翼轰然被撕碎,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也第一次真正的站到了权势斗争的中心。
但是在他之上,仍然有一手遮天的皇太子和厚积薄发的大哥为他挡下所有阻碍,才让这个从昆仑归来,对帝都一无所知的狂妄年轻人稳稳立了足。
这背后究竟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明争暗斗?八年前的三军年宴上,皇太子只用一件倾衣坊特制的羽织大氅,就力压高成川多年不敢对他出手!
在飞垣这样的地方,仅仅是一件衣服,就比任何刀枪剑棍更加有威慑力。
“你笑什么?”高成川打断他的思绪,不明白眼前人突如其来的苦笑是为何,萧千夜深深呼了口气,叹道,“高总督教训的是,我确实是没资格质疑什么,就连我今天有命站在这里和您一战,都也还是靠着其他人的力量,现在想起来,或许我才是那个最可笑、最无知的人。”
高成川忽然低眉,看着对方那双不详的双眸,沉吟:“在缚王水狱的试药过程中,曾经也出现过瞳色忽然改变的情况,只要能找到上古灵瑞亦或是凶兽的残骸,以之为药引就会出现这种有趣的变化,但是所有的试体都无法长时间维持异色瞳孔,并且会在恢复正常之后迅速暴毙,如果我没有记错,天征府的家徽是一只蓝眼睛的凶兽,不知是否也和此种情况有关系呢?”
高成川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企图从中发现一些异常,但是萧千夜面无表情,仿佛对这样的说辞毫无反应。
见他冷静如初,高成川无奈,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我对你背后相助之人倒是有几分兴趣,不知又是哪一路的高人?”
“他吗?”萧千夜开口,平静的道,“那可真是遗憾了,我也没有真的见过他,但是……确实是拜他所赐,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应该感谢他。”
“哦?”高成川捏了把汗,心里咯噔一下,“那个人……该不会就在你身体里吧?就像试药之后的那些药人一样,能改变你……甚至取代你?”
萧千夜的眼眸赫然锋利如刀,雪光在瞳孔深处交织——从某种意义而言,自己的确也像个药人试体,他能借助战神之力获得更多的力量,但也在慢慢的被他侵蚀失去自我!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出现帝仲的记忆,甚至会说出言不由衷、完全不是出自他本意的话。
萧千夜暗暗咬住唇,他早就该意识到这些,可急迫的事态发展却不由他权衡利弊。
“看来你我本质也差不了多少嘛。”高成川摇摇头,像是惋惜,不怀好意的小声劝诫,“我确实是想借着融魂夺取慕西昭为自己所用,但是军阁主也要小心,可别被什么人抢了自己的身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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