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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沉吟着,继续打量朱高煦:“你方才所言,当真?”
王宁听罢,脸色惨然。
朱高煦道:“儿臣哪里敢有隐瞒,儿臣这些年妄自尊大,身边的人,如王宁这般,哪一个不是吹嘘我?直到今日,儿臣才知他们的真面目,他们不过是想从儿臣的身上捞取好处罢了。”
王宁道:“陛下,他胡说,是他自己……”
可这个时候,王宁陡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极可怕的错误。
因为全天下的父母,似乎都有一个念头,自己的孩子有问题,一定是被人带坏的。
朱棣不露声色,却看着朱高煦道:“这样看来,你幡然悔悟了?”
朱高煦表情真挚地道:“儿臣犯下了如此弥天大祸,到了这个时候,皇兄还为我求情,张安世还尽力想要保全我的性命,我便是再蠢笨,难道还不知晓利害吗?”
“反而从前那些吹捧我的人,如今却一个个疏远我,甚至有人落井下石……张安世……不,大哥他对我太好了,他为了让我悔改,打我几次,我挨了打,也终于醒悟了,现在思来,我有今日,就是因为没有人肯打我……”
张安世:“……”
张安世心头大写一个澹他甚至怀疑朱高煦是在报复他,怎么什么话都说。
可朱高煦声泪俱下,略带激动地道:“今日我这做儿子的,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我也不求爹娘原谅,更觉得无颜见自己的兄长,所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我绝不皱眉头。”
朱棣心里越发的诧异。
连一旁的徐皇后,此时心里的郁郁也一扫而空,而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朱高煦。
他们都清楚,朱高煦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否则,怎么会荒唐到四处跟人讲自己要做李世民?
知子莫若母,徐皇后有些信了他的话。
朱棣便怒不可遏地道:“你现在悔悟,也已迟了,谜飧龌煺硕西,朕怎么还能容得下你?”
朱棣明显是在试探,他总觉得这过于匪夷所思,于是当下怒斥。
朱高煦这个人的脾气比较急,绝不是那种擅长跟人讲道理的人。
于是大呼一声:“陛下说得好。”
说着,居然也不犹豫,直接窜到了一旁的柱子边,便拿脑袋去撞柱子,口里道:“我既犯了错,那么死便死了吧,免得丢人现眼,更无脸去见自己的兄长,我心里臊得慌。”
咚咚咚……
他脑袋狠狠地撞了柱子几下,顿时头破血流,人也开始有些晕乎乎的了,脑袋一晃一晃的,满头都是血。
这一下子,真是所有人都触不及防。
张安世心里赞叹,不愧是汉王啊,果然和历史上的那样,谋反失败了,皇帝朱瞻基去看他,他还能直接去拌朱瞻基的脚,让朱瞻基摔一跤。
这人能处,有事他真敢干。
朱棣和徐皇后则都大惊失色,几个护卫连忙将朱高煦拦住。
却见朱高煦额头已肿得老高,血液顺着脸庞往下流。
徐皇后眼泪便哗啦啦的落下来,上前,狠狠地拧朱高煦的胳膊道:“我怎生了你这么一个浑小子啊,你既知错,何须如此。”
不忍心去看朱高煦血肉模糊的伤口,别过脸去。
朱高煦悲痛地道:“我都说了我心里惭愧至极,这区区皮肉之痛算什么,现在就该索性将我绑了,杀了我,我留在这世上也没意思了。母后爱我,定能保我妻儿周全,我也没有遗憾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向张安世道:“大哥,下辈子我绝不害你。”
徐皇后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直接伏在了他身上大哭起来。
朱高煦这个人,很复杂,他有蠢到无可救药的一面,可同时,军中有这么多人愿意为这么一个蠢蛋说话,对他爱戴,也是因为他有义气的一面。
只是这些日子,被许多他从前自认为的’好兄弟‘背叛,早已痛不欲生。
不过总算,他又有了新的兄弟,这人认定了是兄弟,就是真掏心掏肺的。
朱棣见状,这铁石心肠,只怕也已经化了,口里却还骂:“你这逆子,你这逆子,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朕怎么生出那你这么一个蠢货,入你娘的,难怪你成日被人糊弄。”
此言一出,却把王宁吓了一跳。
因为这句话里头,看似无心,可实际上,却已点出了一个让王宁吓得魂不附体的判断……难怪成日被人糊弄。
成日糊弄朱高煦的人是谁?
朱棣咬牙切齿的样子,却上前认真地看了朱高煦的伤势,似乎觉得人应该死不了,便又恨不得想狠狠踹朱高煦一脚,可似乎又忌惮徐皇后,便朝张安世道:“这小子……他改了吗?”
张安世为这一家子,默默叹了口气,这帝皇家的也是人呀,也有自己真挚感情的一面。
面对朱棣的问话,张安世老实地道:“陛下……平日里……他身边的人对他宠溺太过了,可朱贤弟……啊不……朱高煦他的本心还是好的。”
朱棣听罢,突然就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
他非要处置朱高煦,是因为很清楚,有这么一个儿子在,迟早这家伙会再干出什么事来,此人已经无可救药了,若是再留着他,迟早要兄弟相残。
这样的悲剧,是朱棣绝不愿意看到的,既然如此,那么只好就挥泪斩马谡。
可现在……倘若真能兄友弟恭,便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也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为希望的。
当下,朱棣唏嘘,似乎被徐皇后的呜咽声感染,眼眶也红了:“哎……这是朕放纵了他的缘故啊,这个逆子……若是当真知错能改,朕纵死也能瞑目了。”
张安世安慰道:“陛下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来人,给这逆子治伤。”
朱高煦道:“皮外之伤,不是还没死吗?谁也别给我治伤,谁若是治,便是和我过不去。”
朱棣又忍住想要揍这个混账儿子的冲动,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能忍下了自己的暴脾气。
朱高煦这时有些眩晕,疲惫地道:“母后……我平生最大的恨事,就是不知好人心,皇兄和张安世待我这般好,我却处处和他们作对,我……我……”
说着,与徐皇后抱头大哭起来。
朱棣虽还是想骂人,不过这时,看着这对相拥痛哭的母子,却突然神清气爽起来。
即使是贵为皇帝,他在乎的,还是家人和睦啊,毕竟,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嘛。
随即,他踱步,看了张安世一眼,不禁道:“这多亏了张安世啊,逆子,若不是张安世,朕非要剐了你不可。”
张安世笑了笑。
朱棣则是拍了拍张安世的肩。
徐皇后将朱高煦搀起来,徐皇后轻声道:“还要紧吗?”
朱高煦道:“不要紧。”
徐皇后看着一脸血的儿子,忍不住又气又心疼地骂道:“你这逆子,若再有下次,我便真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朱高煦不吭声,他其实已经习惯挨骂了。
朱棣此时却想起了什么,回头,目光却落在了王宁身上。
王宁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那怀庆公主也受了惊吓,连忙道:“皇兄……”
朱棣冷漠地道:“这是朕与王宁之间的事,你不要多嘴。”
王宁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臣……臣……”
朱棣冷冷地道:“平日里,你为何挑拨太子与朱高煦?”
王宁心知,陛下已经不相信自己了,此时任何的狡辩都没有意义,只会给陛下一个满口谎言的印象。
他低着头道:“臣……臣与朱高煦交好……”
“你和他交好吗?”朱棣冷笑,他鄙夷地看了王宁一眼:“只怕是你想要利用他吧。”
王宁道:“臣一时糊涂。”
“朕看你可一丁点也不糊涂。”朱棣笑得更冷:“你是聪明过了头,只怕是还不满足于眼下的身份,希望有一个从龙的功劳,你现在已是永春侯,将来……莫非还想要册封公爵,是吗?”
这一句话,真将王宁的心思说透了。
王宁这个驸马,他的侯爵就是靠跟着朱棣靖难来的,只是他其他本身并没有,难立军功,可这军功再厉害,能有从龙之功厉害吗?
因此,他看好朱高炽,希望靠支持朱高炽来满足自己。
此时,面对朱棣的责问,王宁魂不附体地道:“陛下……”
朱棣不理他,直接道:“你离间太子兄弟二人,已是大罪。朱高煦失势,你落井下石,也是大罪。朕真没想到,你居心叵测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自己说罢,你犯下这样的大罪,难道就因为你是朕妹子的夫君,就可以保全自己吗?”
王宁恐惧不已,道:“臣……臣……”
朱棣冷然道:“朕念在公主的面上,让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吧,给朕退下。”
王宁打了个冷颤,眼里写满了恐惧,他似乎已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了。
朱棣又对身边的亦失哈道:“公主身体不适,这几日,接到宫里住几日。”
怀庆公主听罢,顿时泪如雨下,面带哀求地看着朱棣道:“皇兄……”
朱棣淡淡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还望妹子能体谅朕的苦心。”
好话已说尽了。
怀庆公主又岂会不明白朱棣的意思?却已泣不成声,被亦失哈搀扶了出去。
等这怀庆公主和王宁一走。
朱棣这才落座,看着桌上的茶盏,道:“这谁喝过的?”
朱勇立即窜出来:“我斟的茶,是给朱高煦喝的。”
“这逆子也配喝茶。”朱棣骂了一句,便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便道:“他能幡然悔悟,也算他的运气。这一次,朕饶他一命……张安世,你自己说罢,他如此害你,既是死罪可免,可活罪怎么办?”
张安世开始朝朱棣挤眉弄眼:“陛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棣狐疑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随即又看看徐皇后和朱高煦。
接着便轻描淡写地站了起来,道:“走,去隔壁的厢房里坐一坐。”
于是君臣二人,众目睽睽之下,相序出了小厅。
到了隔壁的厢房,待张安世关上了房门,朱棣才感慨地道:“朕总觉得不可置信,你说这逆子,他当真改好了吗?”
张安世点点头道:“朱高煦是讲义气的人,他认了兄弟,就断然不会做不义的事。”
朱棣细细一想,似乎觉得朱高煦确实如此,如若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狐朋狗友厮混在他的身边了。
朱棣收回了心神,便道:“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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