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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回头,微笑着看着邓健。
他喜欢邓健,因为邓健是个难得老实本分的太监。
张安世道:“说出来可能吓死你,反正……这都是这些日子卖书和买报所得,是天文数字,陛下得五成……”
邓健越发看得头晕目眩了,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因为箱子比较贵,其实也确实贵,所以张安世直接让人用竹篓子来装。
这一个竹篓子,只能装下三千两银子,明朝一斤十六两,便是接近两百斤的纹银。
而现在……单单送去宫中的竹篓子,就需五百个。
一辆马车,只能装载五个竹篓,也就是……张安世需要一百辆马车。
而且寻常的马车,还拉不动这样的重物,所选的马车,还是朱金亲自从各处车行里精挑细选来的。
邓健觉得匪夷所思。
越看越觉得恐惧,就在他眼睛都看直的功夫。
张安世拍拍他的肩,笑着道:“此次,你跟着我一道押运,到时候……到陛下的面前刷刷脸,陛下龙颜大悦,一看你,咦,咋每次有好事的时候都有茫少不得又对你印象大好几分了。”
“啊……”邓健一听,就来了精神,这倒是实话,做宦官的,最清楚隔三差五能在皇帝面前刷刷脸,尤其是有喜事的时候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好处了。
于是他感激地看着张安世,忙道:“多谢承恩伯。”
张安世随和地道:“不要这样的客气,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
邓健又被感动了。
他在东宫当值,一直侍奉太子和太子妃,时而要来张家跑腿,说起来,他和张安世也可算是朝夕相处了,只是他终究只是个宦官,被张安世当做一家人,难免心里感动。
“是,是……”
“咋的,邓公公眼里进了沙子吗?”
邓健抹着眼睛,小鸡啄米地点头:“是啊,
是啊,咋会进沙子呢,咱……咱……”
张安世微笑着道:“好啦,咱们准备出发。”
邓健于是振奋精神,心里已经开始想象,当着皇帝的面,跟着张安世汇报这些情况时,朱棣龙颜大悦的模样了。
承恩伯长大了啊,晓得疼人了。
遥想当初,承恩伯那没心没肺的时候,邓健感慨万千,咱没白疼他啊,他是有良心的人。
在张安世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车队,很快自东安门入城,一时之间,城中不少人来围看。
朱勇和张还有丘松三个,在后头押着,带着从府里来的亲兵们警戒。
数十个张安世雇佣的人,则每人盯着一辆车,与车夫同行。
张安世和邓健则在前头开路。
一路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那马车里装着啥呀?”
“听说是银子……”
“怎么可能!呵呵,哪里有这么银子!”
“你不晓得吗?这黑心贼……他搜刮了无数的财货。”
“啊啊啊啊……”有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嗷嗷叫,像疯了一样哀声道:“家父修书来说,为了买书,花费了家中两千五百两纹银……这该死的……”
众人一点都不同情地看着这读书人。
因为其他的读书人,根据他们的了解,自己家里花费也不少,大家都是冤大头,同情你,谁来同情我来着?
至于其他寻常百姓,则木然得没反应,说实话,别说两千多两银子,就算是两百两银子,对于他们而言,也已是天文数字了。
就为了买一本书?
换做是谁,只怕也无法共情。
这浩浩荡荡的车队,直接招摇过市。
那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还有应天府,就算是一头猪,显然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了。
于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阻拦,上前打话:“前头何人,往哪里去?”
张安子自是泰然自若地道:“东宫张安世,入宫!”
对方略显迟疑,以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
于是道:“只怕还需卑下禀报……”
“报个鸟。”张安世如今底气足,不客气地道:“入你娘,瞎了眼吗,也不看看我这是去做什么?这报喜的事,还轮得到你们?滚一边去。”
这种事就是这样,你但凡跟他们是商量的口气,他们可能就有许多的理由来和你打太极。
可你如果直接骂他娘,他可能就顺从了,二话不说,立即让道,少不得还要行个礼,表示歉意了。
于是这一路倒是比较顺利地走到了午门。
一辆辆马车拥堵在宫门口。
宫门的宦官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张安世底气足,我是给陛下送银子的,咋的啦,还不能坏点规矩,那么去问问朱老哥,银子重要,还是规矩重要?
其实这样招摇过市,也是有另一个层面思考的,我张安世不能一个人做坏人啊,现在外头人骂我这样厉害,我也要面子的啊,反正谁挣了钱,大家出门左拐找谁去。
此时,一个宦官问道:“承恩伯,您这是……”
张安世中气十足地道:“去通报,臣张安世幸不辱命,挣了一些银子,给陛下送银子来了。”
宦官打了个激灵,古怪地看着张安世,探头去看外头乌压压的车队,身子颤栗,然后道:“承恩伯少待,奴婢这便去禀告。”
说罢,飞也似的往宫中深处去了。
殿中。
此时,朱棣的耐心显然已到了极限。
夏原吉还在喋喋不休地给他算着账。
“松江与苏州的大灾,朝廷花费十一万三千两,粮二十五万石。开春,朝鲜国遣九百三十七秀女入朝觐见,陛下又赐银两万九千两,丝绸三千五百匹……”
他记忆力极好,说得如数家珍。
当着朱棣的面,将国库的开支,统统说了出来。
朱棣不耐烦地道:“好了,够了!”
“陛下,臣说这些,是想告诉陛下,国事艰难,现在若是再不休养生息,那么国家将无粮可征,无银可用。百姓疾苦,难道陛下也枉顾吗?”
夏原吉和其他的大臣不一样。
其他的大臣高举的是所谓道德的大旗。
在朱棣眼里,道德就是一个鸟。
入他道德的娘。
可夏原吉则是有理有据,而且是根据实际情况出发。
朱棣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反而只冷笑着,却不好反驳了。
“朕可以从内帑中拨付一些。”
“内帑银难道不是民脂民膏吗?”夏原吉凛然道。
夏原吉顿了顿,又道:“陛下若是靠内帑可支持下西洋所需,臣无话可说,只是国库已空空如也,经不起再折腾了。”
百官们都忍不住心里赞叹,这夏公实在是硬气啊!
解缙却暗暗皱眉,其实解缙倒是想像夏原吉一样,怼得朱棣无话可说。
这是何其大的名望啊,此等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他必然能名满天下,光耀万世了。
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因而,他对夏原吉,竟生出了些许的妒忌,他不喜欢出风头的人,尤其是赶在他面前出风头的人。
于是,解缙处于一种极矛盾的心理之中。
倒是朱棣此时道:“这两年,朝廷在泉州、宁波等地,督造了大量的海船,若是不下西洋,这些舰船便都浪费了。”
“与其浪费掉,总比源源不断的枯竭我大明国力要好,臣宁愿毁船,也不愿见生灵涂炭,陛下……百姓太困苦了,陛下应该爱惜百姓。”
朱棣怒不可遏:“这样说来,朕倒成了不爱惜民力的昏君?”
“陛下乃圣主,只是臣不过是尽臣子的职责罢了,即便是唐太宗,尚且也有接受谏言的时候。”
朱棣:“……”
朱棣便侧目看朱高炽道:“你是太子,臣子这样顶撞你的父皇,难道你也不做声吗?”
做儿子的要有孝心,这个时候该上阵父子兵了。
朱高炽一脸无语之状,父皇,可是儿臣是站他们一边的啊。
当然,朱高炽是没办法站夏原吉这一边的,虽然在历史上,朱棣曾因为夏原吉屡屡在他的面前提及不能打仗,不能下西洋的事,引发了朱棣的不满,将夏原吉下狱,而等到朱高炽一登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夏原吉放了出来,然后给他升官,委以重任。
朱高炽此时是踟蹰难言。
朱棣看着朱高炽这个样子,不免大失所望。
就在此时,却有宦官匆匆进来,急匆匆地道:“陛下,陛下……”
这宦官慌慌张张的,顿时让本是无处撒火的朱棣一下子暴怒起来。
于是他厉声喝问:“大胆,朕与百官议论国家大事,尔一奴婢,竟敢如此不守规矩!”
宦官吓得身如筛糠,魂不附体,却还是努力地道:“午门外头……外头……出事儿了。”
朱棣皱眉。
“说!”
宦官道:“承恩伯张安世,带着许多车马来,说是来给陛下送银子的。”
朱棣:“……”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朱棣挑眉道:“什么银子?”
“这个……没说。”宦官道:“奴婢觉得事情紧急,便赶紧来奏报。”
朱棣深吸一口气,道:“这个家伙……他胡闹什么?”
这算是定了性。
随即,朱棣深深看一眼太子朱高炽,又道:“将他宣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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