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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軏没有骗人,他是真的迈不动步子。

看着眼前这层层叠叠的金银堆砌在一起,宛如一座金山银山,换做任何人,心里也只有震撼。

朱勇还在外头揍护卫,打的那护卫嗷嗷叫。

而张安世此时,心里只有汗颜。

他原本以为,自个儿靠着自身聪明的头脑,两世为人的远见卓识,做起了船运的买卖,好歹也算是富甲一方,挣了个盆满钵满。

可到了这儿,他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又可见那些不道德的买卖,到底有多挣钱。

这真比抢钱还狠啊。

张安世终于开始恢复了冷静,认真地想了想,却是道:“不对,你们在此守着,先不要奏报宫中,所有人都留在原地。大哥我得走一趟……”

说罢,张安世一溜烟的,便气喘吁吁地出发。

不过他也不傻,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安全还是要有所顾虑的,他抽调了丘松跟着自己,而丘松身上背着一个火药包。

这一路,张安世直奔东宫。

只不过这个时候,张安世才知道,姐夫一早出门了,奉皇帝之命,去户部巡查去了。

张安世便寻到了自己的姐姐太子妃张氏。

张氏正陪着朱瞻基玩耍。

朱瞻基骑着木马,得意洋洋。

张安世没理他,径直看着张氏道:“请阿姐立即让姐夫回来,我有大事要奏报。”

张氏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你能有什么事?不是说,陛下让你好生的去胡俨师傅那继续读书吗?怎么又游手好闲了?”

张安世只好道:“胡公说我已学有所成,什么什么学富五车,他已没有什么可教授我的了,所以我算是出师啦。”

这种话,张氏自是不信的,便皱眉道:“这是什么胡话!”

张安世也是很无语,便尴尬地道:“我也觉得他好像是在骗我,可我没有证据。”

张氏倒没有继续往这上头继续追问,则道:“你又遇到了什么难事,非要让你姐夫回来?”

张安世连忙道:“不是难事,是天大的喜事,所以才一定要教姐夫赶紧回来才好。”

张氏又皱着眉头,将信将疑的样子。

张安世便很小心地左右张望,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似乎害怕被人听了去。

只是这寝殿里,除了张安世,便只有张氏和朱瞻基。

可张安世还是上前去,小心地凑在张氏的耳畔低声陈述。

这举动,看得朱瞻基眼睛都直了,带着几分恼意道:“阿舅,我不是外人。”

当然,张安世现在有要紧事,自是没心思逗弄这小子的。

这头,张氏听罢,也压根没功夫理朱瞻基,她先是蹙眉,而后神情越来越凝重起来。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张安世一脸认真的神情,信誓旦旦地道:“我见状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姐夫,这事儿……得姐夫去报喜。”

张氏这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轻轻踱步,顿了顿便道:“你干得好,可见你是有良心的,其他的不论,咱们张家人,就是得有良心。来人……来人……”

于是张氏命了一个宦官,火速的去请太子回来。

随即张氏嘱咐张安世道:“报喜只让你姐夫去,可是跟着你一道干这事的人,功劳不小,报功的时候,先紧着他们。他们跟着你拼命,就是大功劳,你不能忘记他们,若是只晓得使唤人,却不尽心想着人家,以后谁还肯帮衬着咱们?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得知道这个理。”

张安世道:“啊……这……阿姐说的有理,我也一直都是这样干的,我们张家不干那等过河拆桥的事。”

很快,朱高炽便被叫了回来。

他这几日情绪有点不对,东宫的人都认为是和遇刺有关。

不过当着张安世的面,他却勉强笑起来,亲和地道:“安世,出了什么事?”

张安世道:“姐夫,我听说……”

“其实没有多大的事。”朱高炽道:“你别误信外间传言的那样紧张,本宫的事,你别惦记着,只要你自个儿能安安稳稳的,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摸了摸张安世的脑袋,很是温和地道:“本宫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晓得你心性本善,只是行事太急躁一些,你要长大了,以后做事,要瞻前顾后。就说本宫这几日在各部,就听不少大臣颇有怨言,说你带人将良善百姓人家的庄子都炸了,固然这件事,父皇没有见怪,可非议四起,终为不妥。”

张安世一下子就听出了重点,忙道:“姐夫说的是那姓沈的人家?”

朱高炽脸上一下子显得担忧起来,道:“怎么,你还炸了其他人家?”

要是仔细看,朱高炽的脸色是蜡黄的,甚至身子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张安世忙摇头道:“没,没有,可是姐夫,这姓沈的不是好东西啊,此人无恶不作,真是坏透了。”

朱高炽听到张安世这么说,显然放心了几分,便又微笑道:“你年纪还小,如何能分辨的出是非善恶?不要被人蒙蔽了。这姓沈的人家,声誉一样极好,本宫也打探过了,这人家乃是地方望族,诗书传家,平日里也乐善好施,声誉极好。”

张安世冷哼了一声,道:“声誉极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家业!”

朱高炽便下意识地道:“他家有数千亩土地,想来足以应付开销。”

张安世道:“数千亩土地,要多少年才能攒下数十上百万两银子,甚至比这还多的财富?”

朱高炽一呆。

要知道明初的时候银价较高,数千亩土地,产出是比较固定的,哪怕是年年丰收,只怕不吃不喝,一百辈子也不可能积攒这么多的银子。

朱高炽心里显然已经动摇了,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张安世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姐夫……这些银子,就在栖霞寺码头的库房里,我亲眼见了的。”

朱高炽听罢,瞠目结舌,随即开始肃然起来:“既然如此,那么……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正是。”张安世道:“所以我才想姐夫前去宫中报喜……不,是去奏报这件事。”

朱高炽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接着深深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道:“当真确凿吗?”

“我拿人头做保。”

“你现在回那库房去。”朱高炽脸色凝重道:“本宫这就入宫觐见。”

朱高炽虽然宽厚,却也绝不是一个傻子,有些事一点即通,这个时候是绝不能有任何迟疑的,必须立即去见他的父皇才行。

张安世则应了下来,二人一齐出了东宫,各奔东西。

…………

紫禁城里。

此时尚在正午。

朱棣正坐在御案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奏疏。

其实他对这些奏疏不甚有耐心。

他更喜欢戎马半生的时光,不过……他已是皇帝了,无论如何,也要耐着性子治理天下。

很快,亦失哈就发现了朱棣的脸色极不好看。

却见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终,朱棣终于怒气冲冲地将奏疏丢在了御案,怒道:“岂有此理,这些人……倒还不肯罢休了?”

丢下的这份奏疏,乃是都察院御史刘让的奏疏,所奏的还是张安世会同京城三凶的劣迹,尤其是对炮轰沈家庄的事大加挞伐一番。

今日不只一个都察院御史,实际上上弹劾奏疏的御史不少。

只有这个刘让,言辞最为激烈,几乎等于是指着朱棣的鼻子骂人了。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去帮朱棣捡奏疏。

朱棣大怒道:“不要捡,此等悖逆君父之言,还要供起来吗?”

亦失哈道:“陛下,您消消气,不必为了一个御史,而伤了圣体。”

朱棣冷笑道:“召阁臣,召这刘让来见!”

亦失哈皱眉。

他知道朱棣的脾气,显然这是想要将人直接叫到御前来骂一顿了。

若是其他人还好,骂了也就骂了,消气之后,自然事情也就过去。

偏偏许多文臣……脾气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当初太祖高皇帝的时候,杀了多少大臣,又有多少人剥皮充草!可即便是如此,到了太祖高皇帝晚年的时候,一个南北榜案,太祖高皇帝提出了对科举进士为何全是南人问题的质疑。

结果,立即被考官们顶了回去。

朱元璋还不甘心,但还是给考官们留了一点面子,要求他们重新阅卷,增录北方人入仕。。

可人家照样还是不把他朱元璋当一回事,结果倒是添加了几个北方人,只是……录取的人,故意挑选的是那些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的北方读书人。

摆明着就是给太祖高皇帝难看。

对付太祖高皇帝是如此,当今陛下固然也是一个狠人,可显然在某些大臣眼里,又算个鸟?

人家要的是清名。

而在乎清名之人,尤以翰林院喝都察院的大臣为多,这个刘让敢这样不客气的弹劾,显然早就想好了硬刚的。

到时……

亦失哈叹息了一声,却还是乖乖应名,点了头:“奴婢遵旨。”

不久之后,文渊阁诸学士,会同那都察院御史刘让入见。

朱棣一直憋着气呢,阴沉着脸,当下就骂:“入你娘,你这是要离间朕与勋臣吗?”

解缙、杨荣、胡广三人,其实大抵是知道情况的,甚至连奏疏,他们也提前见过,当然知道陛下骂的是什么。

只是朱棣的嘴巴太臭,让他们很是无语。

刘让却是神情自若,施施然地站出来道:“陛下,臣乃具实禀奏,仗义执言,陛下何以口出此言。”

朱棣脸抽了抽,心里的火气更盛了了几分,恼怒地瞪着他道:“此奏报捕风捉影,不过是你想博清名罢了。”

刘让则是振振有词地道:“陛下此言实在诛心。臣安于职守,即便不得陛下嘉勉,也断不该受此申饬。若是陛下认为臣所言不实,大可以继续命有司彻查。可据臣所查,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他顿了顿,接着道:“沈家庄被袭,损失惨重,而沈家乃是积善之家,人所共知,难道这些,陛下也可以忽视吗?陛下认为沈家可疑,这当然没有问题……陛下乾坤独断,臣子们自是奉旨行事即可。”

“可陛下下旨之后,有司……也即刑部会同了都察院,也确实核实了,核实的结果,陛下自然也知晓,那么……臣的这份弹劾奏疏,又何错之有?这样的良善人家,平白受难,而真凶逍遥法外,臣斗胆想问,若是不对勋臣予以约束,王法和纲纪何存?”

他说的大义凛然。

满肚子火气的朱棣,居然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了。

正在朱棣词穷的这个时候,刘让继续有理有据地道:“不只如此,臣在上弹劾奏疏之前,还生恐事情有误,所以亲自询问过相关人等,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一样,那沈家的沈静,在地方上济弱扶倾、博施济众,实乃我大明一等一的善人义士,连他都蒙此劫难,有冤屈也无处伸张,这天下百姓,要寒心到何等的地步啊。“

说罢,刘让哽咽,匍匐在地道:“若陛下认为臣所言不对,大可以斧钺加身,治臣大不敬之罪,臣也自当引颈受戮。只是还请陛下以苍生百姓为念,以大明江山为重,似沈家这样的事,再不能,也再不可发生了。”

朱棣:“……”

听完这一大段话,朱棣其实已经气的咬牙切齿了,可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事儿,他确实不占理。

他还是有些糊涂了,就该息事宁人,不该叫这家伙来对质的。

结果反而是朱棣骑虎难下了。

刘让则又道:“若陛下认为臣所言不错,那么就该下旨,捉拿京城三凶,还有那张安世,该明正典刑,还沈家一个公道。至于成国公府、荣国公府、淇国公府管教无方,也该予以训诫,陛下,臣还有一言,斗胆进上……”

顿了顿,刘让深吸一口气,便道:“历来大治天下,圣君仁主大多任用贤人……”

朱棣却是冷冷地看他,打断道:“谁是贤人?”

刘让道:“自是读圣贤书之人。”

朱棣道:“朕用什么人,也用你管?”

“倘若陛下依旧亲近勋臣,宠溺京城三凶那样的人……任他们随意欺凌沈家那样的良善百姓,臣身为大臣,职责所在,岂可不言?”

朱棣咬着牙根,一时无言。

他又想起,这事儿自己不占理,现在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刘让的一番话,其实颇得文渊阁大学士们的认同的,尤其是解缙,此时解缙不由得对刘让刮目相看。

经此一日的奏对,只怕不久之后,这刘让就要名声大噪了。

却就在此时,亦失哈匆匆入殿,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觐见。”

朱棣听罢,便道:“宣进来。”

近来他对太子的印象改观不少,不过今日他心情烦躁,颇为后悔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脸色依旧不好看。

须臾功夫,朱高炽便拖着肥胖的身子入殿,朝朱棣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朱棣朝他颔首:“太子今日不是该在户部观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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