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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实在的赏赐,他在瞬间便想到了自己拖欠了两个月没交的房租,快要没钱抓药的老母和吵着好久没吃肉的弟妹。
在此之前,他听说过皇家的赏赐,讲究尊贵稀罕,大多是器具书画,不好变卖的那种。
皇太女这是看出了他的窘境,不仅挽回了他的自尊,还用这样不动声色的方式体贴了他的窘迫。
她是天上云,众生于她如脚下尘埃,便偶一垂顾,也有无数军国大事等候她的筹谋,他从未想过,她竟然连他这样一个微末小臣的困境,都能细心地看在眼里。
方纳言想起在都察院听说的太女殿下的种种不堪,想起之前自己的想法。
他心中叹息一声,双手接过赏赐,深深躬身。道:“臣,惭愧。”
铁慈不过笑着挥挥手罢了。
她看得见方纳言的感动,毕竟对有些文人来说,尊严本就比什么都重要。
但她此举并不是为了市恩拉拢,倒也并不在意他的想法。
说到底,朝堂这些年给萧家搅合得乌烟瘴气,耿介清正之士越来越少,能保护几个,就保护几个。
坐在高处,其实早就将底下的小动作看得分明。这朝堂之上,有时候就像师父说的课堂,堂下的人各种小动作,还以为堂上的人看不见。
她就见过武将偷偷打瞌睡,文臣偷偷歪屁股对武将那边放屁好栽赃。
礼物流水般从眼前过,她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端着皇储架势含笑阅览,一半托着腮懒懒想,慕容翊快要气死了吧?他那么爱现的人,什么事都要掺和一把的人,她这正儿八经过生日,他却来不了,送不了,一定在跳脚骂人吧?
底下正滔滔不绝说贺词的官儿忽然一怔。
看着上面,面露痴色,忘记言语。
不只是他,周围的很多臣子都面露惊异之色,看着铁慈。
铁慈醒过神来,愕然摸脸,怎么了,她流口水了吗?
铁俨在她身侧微微倾身,道:“崽,这是听见什么了这么高兴?父皇怎么没听出来?这家伙明明满篇废话,都快听睡着了。”
铁慈更加惊愕,指尖触及两颊,微微一顿。
笑纹未散。
她竟莫名发笑了?
她默然半晌,只好道:“甚得孤意,赏。”
小官儿欢天喜地地谢赏下去,一边接受众人艳羡贺喜一边想,方才说了什么让皇太女这么高兴来着?
哦,好像在夸皇太女威武雄壮?
嘿,他家老师还说这词儿不妥,哪有不妥?这不妥得很么?
皇太女就是威武!就是雄壮!
和他交好的一个官员拉住他,悄声道:“兄弟,方才说了什么让太女这么欢喜啊?我在后头没听见,你也教教我,我也讨太女一个赏去。”
“简单!夸太女威武雄壮就行了!”
“……”
取经的官员迷惑地抬头,看看上头纤细高挑笑意温和的女子。
哪里威武?哪里雄壮?
……
铁慈现在充分理解了师父说过的课堂之上老师的心情。
堂下的人做小动作,堂上的人也很心累啊。
听这群官儿毫无平仄起伏的重复贺词,和老师抽到了不会背书不会答案的后进生心情一样一样啊。
真想学学师父说过的那位雍正皇帝,对这群罗里吧嗦的王八蛋们说:孤真不知道该怎么疼你们。
好容易献礼环节结束,一声开宴,群臣去了东侧殿,官员女眷们则在西侧殿开席。
本来外命妇入宫领宴,一般是在皇后的坤宁宫,但如今皇后早早薨了,铁慈是皇储,宴席就开在承乾殿,外命妇们也有了进皇宫主殿的机会。
这也是铁慈的意思,男人能进承乾殿,女人自然也能进。
女眷们不参与殿上献礼,只管吃喝。铁慈往东侧殿去的时候,看见无数少女在屏风后头探头探脑。
铁慈有点发怵,这些不会都是妙辞社的成员吧?
那种恨不得能按头她和慕容翊的眼神,着实有点吃不消。
东侧殿敬过一轮酒,西侧殿露出来的脑袋越来越多,东侧殿很多大臣转头看见自家女儿如此不体统,越来越坐立不安。
铁慈赶紧端杯笑往西侧殿去,心想自己再不去,这些小姐们回家保准得挨训。
见她过来,满殿女眷站起迎接,大多目光亮亮。
主持今日宴席的静妃和宁妃也笑着起身。
宁妃容氏,便是容溥的姑母,容家势盛,她在这后宫却十分谨言慎行,也不和娘家多来往,是个端庄人儿。
因为皇后早早薨了,静妃又是个立不起来的,所以但逢大场合,还是这位真正的世家女出面来帮衬着。
大乾这一朝的后宫十分风平浪静,毫无作妖之事,委实也没什么好作的,反正大家都无宠,争一个傀儡的宠爱也没什么意思。
铁慈虚虚敬了所有人一杯,宁妃将她按坐了,道:“殿下说了不收我们的礼,但我们的心意还是要表的,不然怎么好意思吃殿下这杯寿酒呢。”
说着便命宫人送上寿礼,铁慈敬她是长辈,也便笑纳了。
静妃在旁笑道:“宁妃娘娘的礼,殿下是该受了。毕竟是一家人嘛。”
这话乍听没错,转一想是废话,再想想似乎又能听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宁妃也笑道:“如此便是我的福气了。”
这话就更有意思了,当下很多八卦精通的夫人们,眼眸都往东侧殿飘过去。
听说容翰林一向很得静妃娘娘的意,如今听宁妃静妃一搭一唱,保不准没多久就要亲上加亲了?
铁慈给宁妃敬了一杯酒,道:“孤小时候娘娘还抱过呢,那自然是一家人。”
转头看见底下一堆小姐们正在互相打眼色,窃窃私语,看那样子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尤其是头号大粉大理寺卿家那位小姐,神色颇为激动,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小姑娘正坐在座位上,握拳愤然道:“但有我们在,定然捍卫慈蔚大旗,定不叫娘娘们乱点鸳鸯谱!”
奉命在殿内走动招呼客人的赤雪,神色古怪地从她身边走开。
刺猬?
……
有宁妃带头,内外命妇们自然也按品级献礼。
本朝原本还有两位长公主,一位远嫁达延,一位早早薨了,据说是婆家和随身教养嬷嬷勾结起来暗中磋磨她,导致长久郁郁而亡。
铁慈当年听说这位姑母的事情后,内心里十分感激父皇。大乾朝的公主很多结局凄凉,这本该也是她的命运。
是父皇给了她不一样的人生。
剩下的皇室女性长辈只剩下了昭王妃,昭王在上次争皇储事件后被降为郡王,铁慈打算给他个封地早点打发出去,目前还在翻找到底哪里最穷最远最不好过。
因此昭王一家三口都告病没来,世子妃萧问柳就做了唯一代表。
铁慈看见萧问柳上前来,怔了一怔。这小妇人看起来又瘦了些,少女时候圆润的下巴已经尖了,气色也不甚好,好在眼眸里的神采未散,她立在那里,奉上放了名贵药材的绣囊,盈盈地对铁慈笑。
萧问柳的身份太尴尬,又是昭王儿媳妇又是萧家人,铁慈身边的宫人下意识地便要将她送的香囊端下去,不打算奉到太女面前,被铁慈招手止住。
然而看着那绣工不怎么样的香囊,她知道这一定是萧问柳亲手做的,一时不禁沉默了。
这香囊,她不能戴。
她不能对这女子展示任何的亲近。
那会让她在婆家和娘家的境遇都陷入尴尬。
她最终只是挥挥手,宫人将香囊捧了下去,萧问柳眼底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平静地笑笑。
铁慈问她:“世子妃可好?”
萧问柳和所有命妇一般垂眼恭谨答话:“回殿下,臣妇吃得睡得,一切安好。”
有命妇即将走上前来,铁慈对殿外露台西侧看了看,萧问柳笑了笑,却道:“臣妇及几位闺中密友,为殿下寿辰,还准备了一场杂耍歌舞,请殿下宣进。”
铁慈想着要找机会和萧问柳谈谈,心不在焉地挥挥手。
便有一队舞女翩然而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又有内侍抬上大鼓来,有舞女做鼓上舞。
铁慈原本不在意,宫宴看歌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目光一掠,竟然看见底下的小姐们神情更加激动鬼祟了,那眼光飘来飘去,在她身上勾勾缠缠,又在场中起起落落。
铁慈顿时起了警惕之心。
怎么,这群舞女里面有猫腻?
难不成……
她心中一跳。
某个爱扮头牌的家伙,不会就是其中一位舞女吧!
不会吧吧吧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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