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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结赞率军三千,夫、奴两千越过合黎山穿越漠北后,大唐河西细作及时传回蕃军动向,河陇及时应对,一面向朝堂汇报,一面着手调兵遣将。

王渠让带四营两千人马去了漠北,右武卫在墨宣的演兵也逐渐向吐蕃四水军镇靠拢。领军将军庞元堂以三千兵马围住四水, 另以三千兵马隔断甘州,中军两千居中策应。三千府军进抵玄水军,同时自军械营及苍宣、休鸾运来投石车、床弩、攻城锤等辎重以及军粮万旦。

大唐二皇子,凉州都督河陇节度使凉王赵硕亲赴玄水军。各州府军、团练倾巢而出,亦自各路奔赴河西走廊。

大唐西北顿时战云密布,河西之战一触即发。

至六月初十,漠北传来八百里加急战报。忠武将军领安西军苍宣县侯赵正在安戎军击溃结赞大军,阵斩千余级。通议大夫凉州都督府长史知凉州事王渠让领援军夜袭室韦大营, 斩一千三百余, 俘主将多铎以下六百余,获牛羊猪三千余,粮六千石。

漠北大捷。

结赞灰溜溜地又从漠北翻越合黎山,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河西。

同一日,肃州蕃军一万三千抵达四水军前线,唐军得报,撤回墨宣。双方递交照会,约定各自罢兵,回退防线,脱离接触。

至此,兴庆三年唐蕃在河西走廊的刀兵暂息。

赵硕在玄水军又等了三日,直到庞元堂领军凯旋,驻扎之后,才动身回凉州州府。卫队自玄水军上路,面前两条路,一条往苍宣县,一条往州府姑臧。赵硕心血来潮, 想去平凉看看,于是转去了东南。

马队过了草甸,只半日便到了大通河边。登高可见,大通河水在平凉挽成了一个套,河东河西阡陌交通,新绿遍野。尤其是大通河西,赵正临走前新开垦的六百亩荒地,此时已是豆苗翠绿,沟渠纵横。

赵硕心情大好,催马急进。过了木桥,不远处便是平凉里。村中此时正值飧食,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及近之处,赵硕隐约听见了急促的梆子声,身边跟着的都督府司兵后留何四一时间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急令手下护卫,赵硕却笑呵呵道,“四郎只知平凉赵元良,却不知赵元良治下, 平凉以村为堡, 以梆鼓为号。此梆子敲击声响,分三阵,一阵为方向,一阵为来人及数量,一阵为里程。我听这梆子声,这是告诉村中庄户,西北方向五里地,来了三十骑人马……是自己人!”

何四一脸窘迫,脸已红了半边,“苍宣侯严谨,殿下博闻,何四拜服。”

赵硕踱着马步,道:“何四,你与苍宣侯是如何识得的?是在州府买了他的变蛋?”

何四笑了笑,说:“倒也不全是。那日是上元节,我与家小在州府游玩,恰巧遇见苍宣侯夜游花车。小的赶了个热闹,跟在车后倒是捡了几枚喜钱。后来,才在平凉坊买了一罐变蛋……”

赵硕意有所指,“让你一个休鸾折冲都尉花上五贯钱去买一罐变蛋,可也真是难为了……”

何四闻言,脸上更红了,想了想,说道:“臣这几年,在休鸾收拢流民,以充府军。自流民身上,搜刮金银钱财,虽然少,但日积月累,也有几贯。不过臣拿了他们的钱,也给他们粮。虽是不合法度,但也没让他们饿死。”

“你倒老实。”

何四道:“臣不敢,臣只是直言而已。休鸾县衙那几年敛财的手法五花八门,谎报册籍、流民数量,光骗取的赈灾粮款,便达六千余贯。何四前月奉殿下之令彻查,整个休鸾县的官员,几乎无一幸免。”

“留下他们吧。”赵硕叹了口气,值此用人之际,不宜大动干戈。等凉州政局稳定,再一一清算也不迟。

“四郎,走,我带你去吃平凉正宗的凉拌变蛋!不要钱的!”

众人穿过了刚刚插过秧苗的稻田,到得村口,赵硕却不见姜氏的茶点档,不禁“咦”了一声。下得马来,却见赵有锄、张茂纯几个慌里慌张地迎了上来,朝赵硕行礼。

“殿下!何以此时来了平凉?”

“怎么了?”赵正见众人神色不对,问道。

赵有锄道:“周氏难产,已有两日了!”

赵硕吃了一惊,“可是元良夫人?”

“是!”赵有锄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如今元良西征,家中只有三個妇人,眼下村里的老人都去了。”

“走,去看看!”赵硕把马丢在村口,跟着赵有锄众人一路往赵正家中而去。还未到屋前,却见那边人山人海,已是挤满了人。男人进不去屋,只能在外干等。此时见了赵硕,连行礼都变得心不在焉。

“殿下来了!”

“殿下安好!”

赵硕拱了拱手,众人让开了一条路。赵正家大门敞开,里面一群妇人来来往往,烧水煮药,川流不息。

忙得一头汗的姜氏抬头便见赵硕站在门口,便施了一礼。

“如何?”赵硕隔着门,伸着脖子朝里看去,却见周春坐在屋外,手足无措地正自啜泣。达念忙着挑选草药,可她对生产之事却不精通,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眼中泪水哗哗坠地。

姜氏道:“周娘子盆骨狭小,腹中胎儿太大了,生了两日仍旧吃力,若是明日再生不下来,怕是要……”

说着,姜氏的眼中又潮红了起来,瘪着嘴想哭,却吸了吸鼻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殿下,此地血腥,还请殿下回避……”

赵硕抬了抬脚,跨在了门槛上。

何四在身后拉了他一把,“殿下,你是男子,此地不宜进出。”

赵硕只好收回了脚,“去,连夜把府内徐御医请来!让他无论如何,子时前到得平凉。周氏不保,我如何对得起元良!”

“是!”何四便跑去村口叫人,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跑一趟稳妥,于是带了两人,急急上马,快马加鞭,往府中赶去。

等到得州府,却见城门四闭。何四亮出了凉王殿下的腰牌,叫开了城门。三人在大街上纵马,直奔都督府,把徐御医从床上拉拽起来,披着衣服就推上了马背,而后马不停蹄,又纵马出城,连夜往平凉赶去。

赵硕在客院直等了六个时辰,一夜未眠。眼见天都快亮了,赵家还没有消息,出了院门,抬头却忽然看见东边日出方向,一片姹紫嫣红,鲜红中带着淡淡紫色的云彩一朵压着一朵,一片压着一片,竟是红透了半边天空,正自感叹朝阳祥瑞,却忽然听见何四跑步来报。

“生了!殿下,生了!”

赵硕大喜,“男子女子?”

何四喘匀了气息,伸出了两根手指:“一男一女,龙凤胎!”

“妙啊!”赵硕一口气顿时落进了肚子里,嘴里接着哈哈大笑,“赵元良啊赵元良,想不到你也有此般福气!四郎,走,去看看!”

何四领命,在前引路。赵硕嫌他走得太慢,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地到了赵正的屋前。进得内屋,只闻一阵血腥夹杂着羊水、药水的味道一股脑地扑鼻而来。内里更是满地水渍,屋中人挤人,一片混乱。

床上的周盈已是虚脱无力。达念端着徐御医开的药方熬的汤药,一口一口往她口里灌。徐御医则瘫坐一旁,大口地喘着粗气。

“都散散,都散散!”姜氏把旁人都请出了屋,只留下了赵硕几人。

徐御医见了赵硕,想起身却被制止了。

“徐御医辛苦了,何四,一会带徐御医去客院歇息!”

“唯!”

徐御医笑了笑,摇头道:“殿下可是一夜未眠?”

“睡不着!”赵硕点了点头,凑到了床前,却见周盈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唇色发白。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徐御医。

“周夫人失血过多,万幸保住了一命,此时应是疲累过度,晕厥过去了。不过臣开了补血补气的药方,平凉的药材又充足,只要按时服药,该是无碍。”

“那便好!”赵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在炕沿上,“婴儿呢?”

“在隔壁。”达念答道:“小末蒙在给他们喂羊奶呢。殿下想看,我便抱来。”

赵硕连忙摆手,“不看了不看了,别受了风寒。”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周盈,暗道总算没负了元良。还好没个三长两短,否则都不知该如何与他交代。

想起前阵子爱妃产子,也不过就三个时辰便诞下了世子,可那场面也足够鸡飞狗跳,让人担惊受怕。也不知这女子,又怎能硬扛三日。

到底是赵元良的女人,性子硬命也硬,坚强如铁。

赵有锄几个等在屋外,直到赵硕出来,便一齐围了上去。众人请凉王殿下祠堂一叙,给两个孩子赐下名字。

赵硕当仁不让,欣然应允。

男孩赵硕便早就已经有了主意,单名一个瑞字,既是赵正长子,今日又见东方祥瑞,那字便就叫“伯矞”吧。至于女孩,听闻个头娇小,不过四斤,便就叫个“玲珑”。

“赵瑞,赵玲珑……”

众人咀嚼了一番,纷纷点头。

“好名字,好名字!”张茂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多谢殿下赐名,多谢祖宗庇佑!”叔伯们也都各个神情舒展,拱手作礼。赵有锄布置了酒席,姜氏和孟氏又煮了一锅蛋,见人便发,逢人便劝。

赵硕一连喝了三碗酒,越喝越觉得这酒怎如此烈?低头一看,却见酒水清澈,毫不浑浊,似水一般。于是便问,“此乃何酒?何以才喝三碗,便有了醉意?”

赵有锄道:“这是元良教的酿酒之法,之前也没说能喝,只是能消伤口热疾。右武卫军中就备有此酒!只是量少。”

“是吗?”赵硕连忙看向了何四,何四定了定神,想了想,又抿了一口,细细一尝,这不白汤吗?

军械营说着白汤是平凉产的,专攻伤口热症,以白汤消杀,不仅伤口好得快,还不易反复。

何四一时语塞,“这能喝?”

赵有锄哈哈大笑,“能喝!便就是元良说的,此物太过刚猛,少喝怡情,多喝却伤身啊!”

赵硕此时已是天旋地转,把持不住,脸上更是热烘烘的,红了一片,他抹了抹嘴,意兴阑珊,道:“妙也,再来一碗!”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何四喝得不辨东西,直挺挺地倒在了平凉的八仙桌下,被人抬着送进了客院。赵硕能战,可也招架不住喝得太猛,只五碗酒后,已是渐渐不支。平凉众人见好便收,加上所酿白汤库存并不充足,也就就此作罢。

赵硕在赵有锄的搀扶下回到客院屋内,听隔壁何四呼呼大睡,呼噜震天。一时睡不着,便坐在灯火旁,透过窗栏格栅看向天空中的满月,听平凉稻田里的虫鸣哇叫。

赵硕满脑子混沌,他闭上了眼睛,缓缓地躺靠在了木椅上,嘴里“啧”了一声。

算算时辰,来凉州已是两年了。初来时,平凉只不过是穷乡僻壤,可眼下,这里却是河陇最富庶的村里。村外千余亩粮田,更有河陇新军的摇篮团练营地。等过得两年,仓廪丰足,兵强马壮,赵正自安西凯旋。到那时,水到渠成,他这个河陇节度使,便就能挥师南下,与吐蕃决一死战,让大唐西北一劳永逸。

等灭了吐蕃,收复河西,打通安西之地,重复大唐荣光,便指日可待。

再往后呢?

再往后……

赵硕摇了摇头,歪着身子,“哇”一声,吐了一地。

眩晕感袭来,胃里接着一阵波涛汹涌地翻腾。

赵硕大吼一声,妙哉!

倒是把屋外站哨的亲卫们吓了一跳。

两个亲卫互相看了一眼,兀自摇了摇头。正想推门而进时,忽听院外传来一声低喝:“谁?”

“我!”却听有人问道:“殿下在哪?”

院外的巡哨显然知道来人是谁,连忙靠了上去,“王长史怎地回来了?”

接着院门打开,一人黑衣黑披风,风尘仆仆入得内来。

两个亲卫连忙施礼,“王长史!”

“殿下在屋里?”

“是!”亲卫道:“只是王长史来得不巧,殿下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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