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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安克的弟妹,那些失去了父母兄长,在西荒孤立无援的他们。
又会面临怎样的未来?
将有多少人的命运,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受到波及,就此改变?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看见他的这副模样,国王蹙起了眉头。
【那个叫蒂娜的姑娘……她很好?】
【最好的……】
一张被折磨得殊无血色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安克·拜拉尔。
那个在无助与绝望之中,打算牺牲性命铤而走险,却最终惨遭失败的青年。
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告诉他这个筹码的呢?
【但是现在,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强咽下一口唾沫。
用它,用这个筹码。
因为这也是安克的选择。
这本就是他预计之事。
不是么?
而且,如果他不在这里就了结掉这件事。
泰尔斯的目光转向桌面,那封鸢尾花自请缴税替役的信件。
王国的车轮不会停下。
这匹马不行,凯瑟尔王就会找另一匹。
哪怕要面对更多的血腥。
泰尔斯捏紧拳头。
所以他必须继续。
必须。
泰尔斯抬起目光,强迫自己显得坚定:
“冤死的艾莫雷男爵膝下,尚存一位孤女。”
国王眼前一亮。
“那可怜姑娘见证了可怕的一幕,她躲过屠刀,幸运生还。”
泰尔斯咬紧牙关,遮掩着恍惚与颓唐:
“她的身份和经历,将向世人证明:西荒最有权势的家族们,犯下了何等弥天大错。”
“而复兴宫改革兵制,限制封臣滥用兵权,又是何等天经地义,迫在眉睫。”
话音落下,泰尔斯长出一口气,目光颓然。
他还是说出来了。
国王眼底的色彩慢慢变了。
他凝视着长桌对面的王子,很久很久。
仿佛在打量着一件精钢铸成的优良武器。
终于,凯瑟尔王笑了。
他的笑声很轻,很淡,却有效地缓和了室内的气氛。
“这个幸存的孤女。”
铁腕王慢慢后仰,语气头一次变得恬淡轻松: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泰尔斯悲哀地发现,国王甚至没有费心去问她的名字。
但是。
但是……
【那么仔细想一想,你成为王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很久以前,快绳在小屋里的感慨重新响起。
【你是否还能选择自己的路途?跟随自己的心意?】
泰尔斯手臂微颤。
【你还是你,还是泰尔斯吗?】
【还是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
“我在听,”国王饶有兴趣:
“泰尔斯公爵。”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忘掉这些令人犹豫踌躇的思绪,调整好自己。
“你会知道的。”
泰尔斯倏然抬头,表情坚定。
“但是首先,今天跟着我进宫的所有人,都要被无罪释放。”
“而我也不想尝试玛里科先锋官的鞭子,尽管他尽职尽责。”
长桌尽头,凯瑟尔王不言不语。
泰尔斯放掉心底的忐忑,咬牙道:
“其次,解封闵迪思厅,放了我的卫队,以后有事冲着我来,别为难他们。”
国王依旧不语,只是在桌上轻点自己的手指。
“还有,携剑闯宴,冲撞王室的安克·拜拉尔,”
泰尔斯皱眉道:
“你要饶恕他,释放他,展现国王的宽宏大量。”
“包括妥善解决他和多伊尔家的矛盾。”
但是想道说到这里,泰尔斯又是一滞。
安克,无论国王如何饶恕他……
【她将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我。】
泰尔斯黯然垂首。
“在亮出筹码之前,”凯瑟尔王轻哼一声,似乎心情不错:
“你要的还真不少。”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用力抬头。
“而我还没说完。”
“最后,关于‘沙王’。”
沙王。
凯瑟尔王目光一转。
这一刻,泰尔斯的表情坚定而冷酷。
“你们在西荒的扩军计划,包括如何对付当地领主,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处理,由我来完成。”
咚。
铁腕王的手指重重地叩在议事桌上,传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国王缓缓抬头,与泰尔斯四目相对。
而王子不躲不避,坚定地回望他。
“你,再说一遍?”
国王轻声开口。
嘶哑,却冷漠。
泰尔斯挺起胸膛,直面他的父亲。
“是的,我将亲笔致函西荒公爵等人,就拿这件案子,这个筹码,威胁他们就范。”
泰尔斯果断道:
“我承诺,西里尔·法肯豪兹和他的封臣们,他们会耐心聆听,他们将从善如流,他们会配合复兴宫的日程计划,支持军务司的一切举措。”
“他们将反思自家的兵制疏漏,逐步减少征兵员额和频次。”
“他们会接纳你的王室常备军进驻,接受西荒防务的改组。”
“他们会很乐意支持传说之翼的日常工作,并缴税支持常备军扩编,填补你的财政缺口,以保卫王国的边境安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西荒会成为一匹好马,你为‘沙王’所作的计划,不会落空。”
他肃色道:
“王国的战车,依旧滚滚向前,”
巴拉德室再度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格外不祥。
几盏不灭灯燃烧到终点,悄然熄灭。
凯瑟尔王的眼神也随之而变,眸中火光消逝,黯色满溢。
“你?”
他远远打量着王子,语气玩味:
“你来做?”
泰尔斯果断颔首。
“我。”
“我来做。”
凯瑟尔王目色一厉:
“为什么?”
泰尔斯整理好脸色,正色回复:
“因为那个孤女、这份筹码只有我最清楚,最晓得该如何利用。”
他轻轻一顿,咬紧牙关,既告诉父亲,也告诉自己:
“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法。”
唯一的方法。
凯瑟尔王没有马上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仿佛又变回了雕像。
几秒后,国王平静开口:
“告诉我,你是怎么知晓那个孤女的下落的?”
泰尔斯一僵。
他面不改色,不留破绽:“我自有我的渠道……”
“法肯豪兹。”
凯瑟尔王轻轻开口,打断了泰尔斯。
法肯豪兹。
这个姓氏一出口,王子心中顿时一惊。
只见国王轻嗤一声,看向别处,语气耐人寻味:
“他给你的远远不止一把剑,对吧。”
泰尔斯面不改色,却心中一叹。
他知道了。
国王冷冷道:
“他的礼物,就是你今天有胆量闯宫的底气。”
泰尔斯轻抿嘴唇,一语不发。
没错,国王看穿了。
不过只言片语,他就看穿了。
从刚刚到现在,自己所有的小伎俩,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就像过去一样。
但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没错。”
泰尔斯抬头直视国王。
他的语气平稳淡然,态度坦荡自若:
“艾莫雷镇的事情,包括这个筹码,确实是西荒公爵交给我的——通过某种方式。”
国王发出果然如此的哼笑。
“而你就接受了,听从那老骨头的蛊惑,来到我的面前,自以为是地讨价还价。”
不等他回话,凯瑟尔王就缓缓摇头:
“愚蠢。”
“愚不可及。”
泰尔斯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头。
没错,威胁,逼迫,讨好,欺骗,无论哪一样手段,都无法制约铁腕之王。
但是那又如何。
他已经不是那个废屋里瑟瑟发抖的乞儿了。
不再是了。
而凯瑟尔王,也不是六年前的闵迪思厅里,那个他只能遥遥相望的高大背影。
对抗凯瑟尔王这样的对手,他需要的不是撒谎,不是隐瞒,不是狡辩。
而是迎难而上。
泰尔斯定定地盯着国王的面庞。
“既然如此,就更有理由要让我出面,致信西荒公爵,父亲。”
他前倾身子,诚挚地道:
“好让大家能各退一步,以多方都能接受的方式解决问题。”
“新的‘沙王’也许不会那么迅捷,也许将持续好几个月甚至几年,但也不会那么惨烈,不会有不可收拾的后果。”
“你终将达成目的,他们也不必流血。”
铁腕王发出一声讥笑。
他低下头,面孔慢慢被黑暗所笼罩:
“为什么?”
泰尔斯眉头一皱。
“我把这案子的人证拿出来,让她出面指证,让西荒领主们四分五裂众叛亲离,成众矢之的……”
国王目光寒冷:
“再让王室常备军进入西荒,惩奸除恶。”
“一样能达成目的。”
泰尔斯一凛。
“诚然如此。”
泰尔斯再度开口,努力把握话题:
“但恕我直言,法肯豪兹之所以给出这个筹码,就旨在放下身段主动示弱,为复兴宫与西荒诸侯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冲突,拉架降温……”
“他才没这么纯良和好心!”
凯瑟尔王突然前倾,厉声怒喝,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而只有你才会如此愚蠢!”
国王怒视着自己的儿子:
“法肯豪兹给了我一个筹码,好让我去收拾西荒,革新王国,达成目标……”
他话锋一转:
“却只能通过——你?”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国王。
铁腕王靠回椅背,冷笑道:
“不,他自剜血肉,给了你一把剑,一个筹码。”
“绝不是为了让你做和事佬。”
少年心中一寒。
凯瑟尔王眯起眼睛,眼神就像磨砺后的锋刃:
“他要藉此向你展示:你过往六年不曾享受过的权力和能量,正在你唾手可得的范围里。”
“只要你抓起筹码,面对着我……”
国王轻声开口,字字生寒:
“举起剑。”
泰尔斯神经一紧,辩解道:
“父亲,我无意与你为敌,也不会威胁——”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凯瑟尔王再次打断了他:
“既要低头示弱,何不朝向王座?”
泰尔斯的话语顿时一滞。
室内的灯火急促闪烁,勾得光影乱晃。
“而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
凯瑟尔五世冷眼相望,直刺泰尔斯的心底。
“为什么你不肯痛快地透露你的筹码,透露那个孤女的下落?为什么要故作矜持待价而沽?又为什么要坚持亲自出面,执行‘沙王’?”
听见这话,泰尔斯一个激灵,只觉心底生寒。
巴拉德室里回复了安静。
“因为你也知道,对吧。”
国王的声音平缓下来,充满了致命的柔和。
“因为你也喜欢他送的那把剑,爱不释手。”
“难以自拔。”
泰尔斯紧紧蹙眉,他的拳头在膝盖上捏紧。
“身为星辰王子,星湖公爵,王国继承人,”凯瑟尔王冷冷道:“你被外臣玩弄在股掌之间,不但浑然不知,还自以为是。”
“简直丢尽了璨星的脸。”
泰尔斯猛地抬头!
“没错!”
王子怒喝出声。
凯瑟尔王突然被他打断,有些意外。
“我知道。”
泰尔斯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国王。
“我知道法肯豪兹想干什么。”
“而我无意隐瞒,也不想狡辩。”
泰尔斯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撑桌。
“没错,赋权我,支持我,扶助我,以期我能最终强大起来对抗你,威胁你,阻碍你,这确实就是法肯豪兹的如意算盘。”
“简单,清楚,直接。”
国王的表情越发不善。
“但是相信我,父亲。”
王子盯着国王,认真而严肃:
“若你真想成事——不止‘沙王’一者,也不止西荒一地,而是在整个王国上下,星辰内外,实现你宏伟又疯狂的计划与构想……”
听见这句话,凯瑟尔王眼神一变。
“若你真的已经打定主意,父亲,若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星辰而生’。”
这一刻,巴拉德室里冷风来回,寒意激涌,但泰尔斯却觉得胸中燥热难堪,如有火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这就是唯一的路途。”
“没有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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