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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喉咙里念叨着碎言碎语,又昏沉沉地睡着了。
天黑了,煤油灯的火苗在墙上跳跃。林伯母在小敏的头顶伤心念叨着:“给她灌下两副药了,怎么还不见起色呀?嘴里还胡言乱语,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老头子,烧几张纸吧,折一根桃树枝抽抽邪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两副药都吃下了,明天包好!”林伯两个字“包好”,说得那样响亮,他心里也没数,眼瞅着丫头躺了半个多月了,郎中来过了几个,他们都摇摇头叹口气,不情愿、又怕失去赚钱的机会,敷衍了事地开了几服药。
“丫头可能不行了,前几天还能喝口稀得,这三天什么也不吃,嘴里喊着娘,俺这心呀,凄凉凄凉的。应该把她的家人找来,来看看丫头,不能让她就这么孤零零走了。可怜的丫头呀,到咱们这儿没过一天好日子,这是怎么说的呢?”
“你这个瞎老太婆,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哭哭啼啼,那个瓢老头说再观察几天,他就去坊子矿区……听说丫头的家是那儿的,这事儿不要告诉任何人,听到没?”
夜深了,瓢爷站在院子里,月光撒在他的脸上,他紧锁眉头。侧耳听听每个屋子里的声音,林伯屋里没有声音,林伯两口子累了一天,睡着了。
东北屋里传来丫头的梦语,一声一声喊着“娘”,听着让人心生悲凉。瓢爷叹了口气:丫头一定是想家了。
前天他去一文钱酒馆,让陈掌柜的联系一下姚訾顺,陈掌柜的说姚訾顺他们去青丘火车站堵截鬼子的运输车,还没有回来。
姚訾顺曾说,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去坊子矿区打扰顾庆坤,主要怕引起汉奸与鬼子的怀疑,怎么办?丫头病得不轻,丫头有亲人,两个姐姐在坊茨小镇,亲爹在坊子矿区,孩子生病,家里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怎么能说得过去?更何况这个丫头生死难料。想到这儿,瓢爷把手里烟斗揣进了怀里,咬咬牙:无论姚訾顺回来不回来,他都要跑一趟坊子碳矿区,走之前也要打个招呼。
想到这儿,瓢爷窜出了林家院子,他直奔一文钱酒馆。
瓢爷急匆匆的脚步落在一文钱酒馆台阶下,店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客人。没有客人,为什么酒馆还不关门?瓢爷的大眼睛穿过门口,往店里柜台上扫了一眼,陈掌柜站在柜台里面,手里翻弄着账本,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发现他。
瓢爷觉得事情不妙,转身想离去,想起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丫头,他又站住了脚步。
静默了片刻,陈掌柜从手里账本上抬起头,嘴里故意大声吆喝着:“荷花姑娘,你的老板没说让俺给她留一壶桂花酿?”
瓢爷一愣,陈掌柜的与谁说话呢?他往前抻抻脖子,顺着陈掌柜的眼神看过去,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坐在靠墙的桌子旁边,她的眼角盯着她手里的酒碗,听到陈掌柜呼唤她的名字,她的头扭向了柜台前,屋顶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张美丽的女人脸,皮肤很好,没有多少胭脂红,闪着细腻光滑的光;眉眼俊俏,泛着羞涩与腼腆;扬起温柔的笑脸,用手指缠着耳旁的刘海,掐着尖细的声音说:“陈掌柜的,这事儿俺差点忘了,半个多月前,俺老板就说了这句话,让您留下第一壶桂花酿,俺也告诉您了,您是不是贵人多忘事啊?还是那天您忙着去救火……”她的唇角落着两滴酒水,她回话的空隙舔了舔,咽了一下嗓子:“白家的那场火幸亏没烧死好人……”
“哪里?那天俺没去,怎么能随便离开铺子,您那天不是看到俺在吗?”
瓢爷的脑袋飞快地转着,眼前的女人很面熟,似曾在哪儿见过,可,他的朋友里面没有女人。猛地,他想起那天晚上慌慌张张离开酒馆时与一个香气扑鼻的女人擦肩而过,难道那天是她?她为什么要说这席话?她看到了什么?
“您没去,您不是让您两个伙计去了吗?”女人声音慢条斯理:“
那天从您这儿出去,俺去了,看到了,看到了一切,很精彩…”
“白家是邻居,在一条街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帮忙良心说不过……”陈掌柜的偷偷瞄一眼店门口的瓢爷,他想让瓢爷快点离开。
“是,是这个道理,那个救火老头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呀,陪着俺喝几口。”女人的眼珠子向店门口外面瞪了一眼,“来呀,老头,俺荷花不会吃了您,您站在外面发什么呆?”
瓢爷知道,这个时候他往回走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店里走。
他“哈哈哈”一笑,一抬大脚迈进了酒馆,直奔女人的酒桌。他也不回头看陈掌柜的,说:“陈掌柜的,给俺上酒,今儿俺陪着荷花小姐喝一两。”
瓢爷把长辫子往前襟里一塞,双手抓着裤腰往上提了提,“扑通”坐在了女人对面的凳子上。
“吆,您一点不害羞,在俺眼目前提裤子……”荷花用一块手巾捂着嘴角嘿嘿笑着。
“男人脱裤子您都见过了,还害羞俺这个老光棍提裤子吗?”瓢爷一挺胸膛,一副天不怕你不怕的表情,他心里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陈掌柜的向店小二递了一个眼神,店小二转身从货柜上抓起一个酒碗,一手抓着酒壶走近瓢爷。
瓢爷向荷花面前的酒碗张望了一眼,一点酒水拖着头顶的灯光在碗底晃悠。“陈掌柜,今儿您破个例,给荷花姑娘再加一两酒,两人喝酒不能一个看一个喝吧?”
“这?!店里老规矩不能破。”陈掌柜心里恨不得荷花喝醉了,如果她是敌人就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她。但,不能操之过切,不知店外面还有没有她的人?这个情景下,他必须装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陈掌柜的,您也许没听说过俺的酒量,半醉荷花这名字听说过吧?”荷花向陈掌柜的抛了一个媚眼。
陈掌柜的心一哆嗦,这个名字他听说过,这个女人曾陪着日本人喝酒,把日本人都灌醉了,人称她半醉荷花,眼前的女人常常出入日本人的酒会,难道她是日本特务?不,她是对过妓院老板的妹妹,妓院老板是中国人,她自然也是中国人;难道她是汉奸?“给荷花小姐上酒。”陈掌柜喊了一声:“今儿本店为半醉荷花小姐破例一次,下不为例。”
瓢爷的大眼珠子警惕地向窗外扫视了几圈,这个时候,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冷冷清清。
荷花把瓢爷的举动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扭着身子看着陈掌柜的,挑了挑眉眼,娇滴滴地说:“陈掌柜的,这个时候不会有客人来了,您让伙计上了铺板吧,俺与瓢老头安静喝几碗。”
荷花的话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听口气,她对瓢爷很熟悉。
“来,瓢老头,咱们爷俩干了这一杯。”荷花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把空酒碗在瓢爷眼前一亮,放在桌子上,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右腿前弓,抱拳行礼:“吕安给二当家的瓢爷见礼。”
瓢爷一惊,“腾”从椅子上跳起身来,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他想笑,眼前的的确确是五当家的吕安,他真不愧是美男子,一身女人妆,他虽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却美如冠玉。想想他离开蟠龙山去坊茨小镇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今儿他怎么突然出现在青峰镇?
吕安与杨同庆在坊茨小镇做面馆生意,一年前夏蝉接替了他的工作,他被赵山楮调回了蟠龙山,后来,姚訾顺了解到青峰镇妓院彤老板是国民党的人,曾是宋哲元府上的医务兵,吕安是宋哲元的通讯兵,那么他们一定认识,国共合作抗日时期,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支持,就这样吕安来到了青峰镇,他与彤老板相认,彤老板没想到在青峰镇能见到吕安,她喜极而涕。
吕安与瓢爷推杯换盏狂饮了几杯,天涯地北地侃着大山,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了顾庆坤。
“俺准备去一趟坊子碳矿区……”瓢爷有点醉意,声音里带着沙哑
:“他的三丫头在俺身边,病了,躺了半个月了……俺没有照顾好她。”
“顾家三丫头?她在青峰镇?那个那天您救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顾家三丫头?丫头病得很厉害吗?”
“是,是呀。”想起命在旦夕的小敏,瓢爷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泪眼婆娑。
“您不要着急,去坊子矿区来回走路两天的路程,只是怕路上不安全……不,您不能自己去,让俺吕安陪着瓢爷去,路上互相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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