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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午饭,赵妈伺候着许老太太躺在了卧室的床上。她手里依旧抓着蒲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呼扇着,让风吹到许老太太的身上。
“赵妈,你去忙吧,我这儿不用人了,让我一个人躺会儿……”许老太太从凉被子里抽出一只手,在头顶上无力地摆了摆。
“您老不要太发愁,瞅瞅您,早上饭和中午饭没吃几口,唉,今儿俺多一嘴,有一些事情俺不懂,但,昨儿江管家的话,俺也听到一些,您还是要趁早拿主意,有什么事儿找那个亲家商量一下。”赵妈声音里带着忧郁。
“你是说罗家?!”许老太太抬抬眼皮,咂咂嘴角,说:“咳,我已经让他江伯捎话去了,等着回信呢……你去吧,有一些事儿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还要多思量思量。”
“是!”赵妈点点头,弯着腰退出了屋子。她碾着小脚往后院而去。
在后院的火房后面有一排矮房子,这儿是丫鬟住的房子。
赵妈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屋子里靠南墙放着一张小床,北墙根立着一个小衣柜,靠西墙有一张梳妆桌,还有一个脸盆架,还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针线盒子。
针线盒上放着一件男孩汗衫,这是她上个月做的。现在夏天了,天热了,孩子该换衣服了……不知孩子在哪儿?生活的怎么样?两行泪瞬间模糊了赵妈的眼睛,她急忙抬起衣袖擦擦脸,把汗衫抓在手里,拖着忧伤的身体走近床边,把汗衫轻轻放在她的枕头下面。
赵妈手里端着针线盒走出了她的屋子,往前走绕过火房,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火房门口花坛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墨绿色的枝叶之间露出一缕缕黄色的花蕾,那么小,像一粒粒黄色的小米,远远看过去,淡淡雅雅,婉约精美,似乎能闻到浓郁的清香。
赵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桂花香在八月或者九月,此时才是七月底桂花就迫不及待准备开放,它为什么这么着急?它也害怕吗?害怕秋风萧瑟,还是害怕折花的坏人?
假山后面水房的方向传来了丫鬟的笑声,声音不大,很开心,她们在洗衣服。这一些孩子不知道忧愁与烦恼,她们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她们更不知道日本鬼子的魔爪已经伸向了郭家庄,也许他们正虎视眈眈着许家。
当桂花香满园的时候,有多少人?有多少闲情逸致享受流香溢彩的美景?
此时,许家的院子静悄悄的。许洪涛不放心他的老婆万瑞姝,回了弥河码头;许连瑜前天就走了,去坊茨小镇投靠他的父母;许连盛和许连姣不需要人照顾,三小姐许婉婷有秋儿陪着。许家自然少了许多事儿,冷清了好多。
赵妈感觉轻松了不少,可她不想轻松,她希望许家依旧热闹,人丁兴旺,累点她心里也高兴。
院里几只知了在杏树上“知了知了”地叫着,扰着天的热,扰着耳房里冥爷瞌睡的眼睛。
冥爷真想闭上眼睛,把细瘦的身体往旁边窄窄的床上一躺,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真的很享受。
看护许家这两扇大门,外加这个长长的门洞子是他的责任。本来,许老太太因为他岁数大,想让年轻的人代替他这份工作,他不舍得。他知道这份差事的重要性,只有值得许家信任的人才能看护这两扇大门,没有了看门这份差事就等于废人一个,谁还瞧得起他?他不想步江德州的后尘。
他尽量把眼睛瞪大,他的眼睛怎么瞪都是那么点,细细的眼角,再由于年老而耷拉的眼皮,几乎只剩下两条缝了,这两条大小、宽窄不一的缝在这个燥热的季节,在这个犯困的、静悄悄的中午,实在睁不开了,渐渐地,他的头趴在了桌子上。
赵妈的一双小脚沿着屋檐下的长廊向前走着,一会儿,停在了舅老爷屋子门口外面,她侧着肩膀、歪着头往屋里听了听,这个时候舅老爷已经睡了,屋里传来他均匀的鼾声,不知他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
顾小敏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屋门口,她一只手里抓着一个小凳子,用另一只手敞开了门。
她身上穿着一件斜襟长褂,崭新。灰色布底上缀满了紫色绣花,衣服长短遮在膝盖以上,看着合身又漂亮;一条肥大的、灰布裤子穿在腿上,裤腿吊在脚后跟上面,裤脚四周绣着紫色、花生米大的银莲花,甚是好看。
这套衣服是金珠儿买给她的,为了感激她的救命之恩。这也是顾小敏长这么大穿的最好的一套衣服。
近段时间,赵妈有时间就教顾小敏绣花码垛。顾小敏很聪明,做事又细心,很得赵妈的喜爱,用赵妈的话:“俺主要喜欢这个丫头的善良。”
顾小敏见到赵妈咧咧小嘴,弯弯腰迈出了门槛。
顾小敏很敬重赵妈,舅老爷嘴里也常常与她念叨赵妈的勤劳。“她是一个难得的女人,一年四季,起早晚睡,许家子女这么多,都要她费心。还有这么多丫鬟,都说三个女人一出戏,许家可不只是三个丫鬟,里里外外、老老少少有十几个呢,她却把这一些丫鬟调教的服服帖帖。让这出戏稳稳当当地在天亮之前开幕,天黑了悄悄谢幕。没有人吵吵不休,无论装的还是忍着,那一些丫鬟至少没有添乱,这都是她赵妈的功劳。平日里也没看到她与哪个下人红过脸,没有高声说话,这是她招许家人稀罕的主要原因……只可惜命不好,丈夫死在了外面,她至今没见到尸骨,还有一个宝贝儿子,也不知在哪儿……唉”
……太阳的光照在八里村子的街道上。
今天是八里村的集市,街上人如穿梭,车马粼粼;路两边的店铺门口搭着棚子,棚子下面飘起飘落锅碗瓢盆的交响乐;烧饼铺子,煎饼铺子,包子铺子飘着诱人的香气,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各个街角赶来,拥挤在棚子下面,瞪着贪馋与饥饿的眼神,嘴里嚼着口水;这个时候卖凉粉的最吃香,口干舌燥的季节,买上一块凉粉塞进胃里真是舒服;卖针头线脑的货郎也很忙碌,“咯吱咯吱”扁担上下颠簸的声音在大街小巷里穿梭。
街口上有一家戚家铁匠铺子,铺子门前有一个高高的凉篷,凉篷下面有一个冒着火苗的火炉子,火炉子旁边有一个大大的铁墩子。打铁师傅用铁夹子把红红的铁器从火炉子里夹出来,放到铁墩子上,举起另一只手里的铁锤……“铛铛铛”打铁的声音从街头穿到结尾,高一声低一声,非常有节奏;铁匠师傅赤裸裸的上身油光光的,汗珠子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坑。又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腰上堆积的汗水慢慢溢进裤腰里,半拉裤子也湿透了。
这个时候,街道上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个子足有一米八左右,一身干净的粗布长衣裹着他英朗的体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带点忧伤;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细长;一个不塌的鼻梁,一个宽鼻头,透着憨气;不算白净的脸庞菱角分明,含着冷俊。他半敞着的胸前荡着一个银制吊坠。
青年的脚步停在了铁匠铺子跟前,他的眼睛往铺子里张望。铁匠铺子里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敦敦实实的体型,像村口碾房的碾子,两只胳膊像小树,大手如同蒲扇,看样子,火炉里的火似乎都是靠他一双大手搧着的。
“小伙子,你今儿想打什么铁器?”他声音敞亮。
“大叔,俺今儿只想到您这儿讨杯水喝。”青年人声音带着苦闷。
“喔,是宝根呀,大叔差点没认出你,今天穿着这么整齐去哪儿呀?快进来吧。”中年汉子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身体,他给青年人让出一条路,他的手指着铺子里。
青年人刚刚迈进铺子里,中年汉子就问:“宝根呀,大叔看着你怎么不高兴呀,你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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