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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只剩一堵旧墙,堂叔们对向晴天并不欢迎,这也可以说明之所以他久不愿回去,那是因为老家已无亲人。”

“其实那栋堂叔们居住的旧楼他也有份,不过早在他小学三年级左右,父亲便带着他搬到市区居住。”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身体状况不佳,工作也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因此始终居无定所,不断在找价格便宜的房子租住。”

“父亲病逝时,他正是大学二年级。”

“为了节省开销,他索性将公寓退租,独自住在学校。毕业后他以插画为生,又恢复到四处飘泊寻找居所的日子中。”

“听裴亿说,这次的公寓十分难得,交通便利出行方便,向晴天独自住在一室一厅将近六十平米的屋子里算是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租金也很适中,房租在同类型房产中算是很低廉了。”

“裴亿说房东大概比较懒惰又不领行情,竟然用如此便宜的价格与向晴天签约三年。二十多年来,他算是首次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

“由于美院以及一些高校的艺术院系即将开展高考面试或是加试,因此众多参加艺考的学生纷纷提出加课,裴亿的工作量顿时增加一倍,忙得不可开交,幸亏有向晴天帮忙。”

“小时候?是不是他在澡盆里差点淹死?”

“裴亿放下茶杯,神情有些肃向:唉,听他爸爸说,晴天的母亲患有产后忧郁症,平时最多有些郁郁寡欢,可是发作起来却是极其疯狂。曾经连续一个月每天对着东方在破晓时分仰天嚎叫,左邻右舍对此怨言极多。那次就是她独自帮晴天洗澡,可是洗着洗着,她忽然凶性大发,一边咒骂一边将晴天的头按进水里。

后来幸亏他父亲提前下班,又听到屋子里传出妻子的咒骂声,这才挽救了晴天一命。虽然当时他才一岁多,但是仍旧留下阴影,以后一直很怕水,怎么都不愿意学游泳。”

“他说他母亲死的很早,他连印象都没有呢。”

“裴亿抬腕看手表,好像在估算学生们前来上课的时间点:对啊,他母亲不久之后就自杀了,至于怎么死的,他父亲可没有所说,我估计死的不会好看。”

“难怪向晴天总是一副颓废厌世,万物终究衰败的悲观模样,三十多年的人生旅途中,他每一步都走的跌跌撞撞,可以称得上历经坎坷。”

“而他所谓的老家,却是基本回不去了。”

“按理说,那两位堂叔对这张照片不可能完全没有记忆。”

“即使是裴茕这个局外人,也可以清楚的分辨出照片前排坐着的两个男子除了外貌比较年轻之外,实在与他们极其相似。”

“何况向晴天也认出前排另外两人不正是自己的父亲抱着自己吗?”

“当时向晴天只有五六岁,说不记得还情有可原,三十多岁的男子哪可能毫无印象?”

“还有向晴天之父身后站着的两个男孩又为何面部被涂黑?”

“是否其中有不可告人之秘因此两个堂叔才绝口不提??”

“叮咚一声门铃响。”

“哗啦啦进来一群十七八岁正逢高考的男女学生,声音清脆响亮地向裴亿舅妈打招呼,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胡乱披着一件风衣的向晴天。”

“他头发凌乱神态迷茫,进门也顾不上理睬裴亿,径直拖着裴茕走到露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他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声音还有点发抖:昨天……我回到家就在房门地板上看到这封信。”

“这次封面上没有一个字,也不见邮戳和邮票,看情形应该是有人从门缝中塞入。”

“信封里仍旧是同一张照片,只是这一次被涂黑脸部的少年,轮到站在堂叔身后的两个。”

“确切的说,应该是后排左起第一个和第三个。”

“与之前相反,原本站在向晴天父亲身后的两个少年则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从他们的脸上,裴茕竟好像能看到向晴天十几二十年前的模样。”

“向晴天站在露台团团转,嘴里不断在咕哝:怎么办?怎么办?我一定惹上大祸了!我是不是该换所房子?”

“裴茕仔细查看照片,虽然是黑白照,但是给人感觉却并非陈旧,而像是新洗的照片似的。她沉吟道:你有没有感到这两张照片明明年代久远,握在手中的感觉却是崭新。我估计隔了那么长时间,底片肯定无法保存,十有八九是将旧照片扫描后重新冲洗。”

“向晴天咬唇说道:那寄信人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寄给我?寄信人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地址?是不是想要伤害我?看来我还是要换房子,可是我又没有多余的钱……”

“裴茕低头反复看着照片,越看越觉得向父身后的两个男孩酷似向晴天。”

“首先,这照片一定是翻印的,至于寄信人为何将照片寄给你而不是其他亲属,我想应该说明这件事只与你、或者与你们父子有关。其次,有关寄信的目的,那寄信人以照片上的污迹已经给过你提示。第一张照片中你父亲身后的两个少年脸被涂黑,第二张则轮到你堂叔身后的两个。为何要分别寄出两张照片而不是一次性涂黑四个少年的脸,这就是所谓的次序。”

“次序?”

“向晴天六神无主的情绪开始逐渐平复,他慢慢站了起来,双手按在铝合金窗沿,将脑袋伸在露台窗外呼吸寒冷的空气。裴茕觉得有点冷,但是想到刚才向晴天反应过敏的样子,心想还是不多事为妙。”

“裴茕指着照片说道:没错,次序。如果不将次序考虑进去的话,对方完全可以在一张照片上一次性涂黑四个少年的脸,为何要分两次邮寄呢?

换言之,先是在你父亲身后的两个少年身上发生了某个事件,随后又在你两位堂叔身后的少年身上发生了同样的事。两件事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相同,至少也是类似,否则就谈不上次序一说。”

“向晴天依靠在露台墙边,深深皱着眉头,那又怎样,我还是不清楚寄信人想通过照片告诉我什么事。”

“这时,裴太太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露台,她应该是来安抚向晴天有些紧张的情绪,避免影响正在上课的学生。”

“她随手拿过照片,用有些夸张的口气说道:呀,这照片上的人脸怎么被人涂黑了呀。真恐怖。”

“裴茕一边吹着可可冒出的热气,一边有些厌烦母亲的大惊小怪:这有什么恐怖的?”

“当然恐怖啦,前几天我看过一部恐怖片,叫什么什么‘鬼来电’,里面恶鬼杀死一个人之后,集体照里的此人的头像就会变得扭曲。很吓人的,你们看过没?”

“裴茕心里暗叫不好,只见向晴天的脸色大变,手腕一松,马克杯顿时倾斜,褐色的热可可好似一道热泉激射在露台地砖上。”

……

故事讲到这,严谨的声音戛然而止。

弹幕区,瞬间热闹起来。

“卧槽,这个故事扑朔迷离了。”

“我的脑子已经开始不够用,怎么办。”

“我也是,这是悬疑吧!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妈蛋,好哈人啊!!”

“瑾哥,别停啊,接着往下讲吧!”

“对对对,块往下讲。”

严谨淡淡的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始慢慢悠悠讲述起来。

…………

“向小雨是本市一所高级中学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大约三十五岁左右,可能是长期为人师表的关系,表情一直非常严肃。”

“向晴天谎称带裴茕来做个论文调研, 向小雨不置可否,脸上连半点笑意都无。”

“不好意思,关于家谱其实早在老宅失火当天就一起烧没了。你知道的,老宅连着祠堂,而家谱就放在祠堂里。”

“那请问向家秀字辈除了你们三个之外,还有别人吗?”

“向小雨摇头:应该没有。爷爷膝下只有我父亲一个孩子,爷爷本身也只有两个兄弟,每个兄弟又只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又正逢计划生育,所以到了我们这一代,唯有我和晴天还有彩云。”

“裴茕有把照片展示人前的冲动,可是面对向小雨那张冷冰冰的脸,想想还是放弃了。”

“向小雨突然说:对了,如果你要了解关于‘一象二牛十三黄金狗’的传说,我这里有本书或者可以帮你。”

“说着,起身在办公室书架上取下一本竖体书,一看就知道是古籍翻印,有些注解小字非常模糊不清。”

“这本书算是《云翔镇志》的附录,不稀奇,各级图书馆应该都有借阅。如果你一时之间在学校图书馆找不到,我可以先借给你看看。”

“离开中学,可能向晴天自觉毫无进展,因此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靠在地铁扶手上似睡非睡。”

“裴茕则翻开这本《云翔列绅录》,一行一行地查找有关向家的记载。”

“由于向家虽然曾经属于十三黄金狗之列,但是算是最小的那只狗,因此整本附录花了极大篇幅记录一象和二牛,其余十三黄金狗着墨均少,而最小的那只狗更是匆匆几笔便略过。”

“书中提到“向公定敬, 字安远,号清和,浙江海盐县人,少善商。乾隆三十九年迁于云翔。广设布肆,布商云集,人称镇中‘黄金狗’。”接下来一段简要描述了一番向家全盛时期人丁兴旺,如何行善积德种种事。”

“这本书其实很薄,就在快要翻完的时候,最末出现了这么一句话:宣统元年,向氏五子皆丧,遂不复昔日之景。”

“看到这里,裴茕心里不由产生一个疑团——既然向家是镇中大户,平时生活自然是极其富裕尊贵,而宣统元年也并非瘟疫饥荒之年,没有理由五个儿子全部死亡。”

“若说是横遭不幸,却又不太象。”

“宣统元年……”

“我默默地想,相隔一百多年,会与这张照片上脸部被涂黑的四个少年有关吗?”

“接下来的几天, 向晴天都过的战战兢兢, 虽然他依旧每天都会来画室为裴亿打下手,可是如今他愈发沉默。”

“有个学生向他讨教一点油画技法,他居然黑着脸接过对方的画笔一番涂抹算数,连一句指导性的言语都无。”

“学生偷偷看着他的脸色,私底下抱怨诸多。”

“不知道是不是学艺术的特别感性,一旦涉及到逻辑思考脑筋几乎便会为零。”

“也可能是向晴天本身对追查照片中的线索其实没有兴趣,只是迫于精神压力才不得不为之。”

“反正他的回忆完全没有帮助,基本等于在听他诉苦,说自己小时候多么多么不幸,母亲早死,父亲喜怒无常,家中经济压力一直沉重。长大后虽然画作屡获好评,却又卖不出去,乏人问津,最后只能以插画为生云云。”

“既然《云翔列绅录》中记载有限,裴茕便想从《云翔镇志》中找点头绪。”

“这本方志由镇中文人编撰,成书于民国三十年即一九四一年。”

“严格来说,方志并不可靠,大多抄袭前书,又有许多牵强附会的成分。”

“同时镇志是对县志的补充说明,雷同之处颇多。但是在蛛丝马迹中多少能找到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中窥得端倪。”

“比如镇志卷十“名迹志”一节中有记载,说是白塔北有灵泉,久旱不竭。后向氏狂人尿溺之,灵泉遂绝。土人恶之。”

“云翔镇上有座白塔,历史悠久,算是镇中景点之一。”

“白塔往北走大约十数步,的确写有“灵泉井”之遗址,纪念碑介绍说这里原本有一口泉水,甘甜可口,即使遭遇百年难遇之大旱亦未枯竭,挽救众多性命。”

“纪念碑上当然不会把某个狂人撒尿的往事列明,只是从方志来看,这向姓之人果然脑子不太正常,否则怎么会在井中撒尿呢?”

“至于这泉水因此而枯竭,大约也是生拉硬扯,不足为信。”

“但是向姓之人却引起裴茕的注意,她记得向晴天曾经提过,他的母亲因为产后忧郁症自杀而死,之前屡次伤害儿子,几乎断送向晴天的生命。”

“再往下翻阅,镇志卷十二“灾异”中又提到,大约在光绪三十三年,云翔镇遭遇水灾,当时河流溢出,无地不水,浸若汪洋。”

“各处房屋纷纷倒塌,百姓居无定所。向家由于到底家境殷实,老宅十分坚固,因此除了进水之外,并无塌方之险。”

“书中称:向氏诸狂,高居祠堂之宇,鬼哭狼嚎相视大笑。时人骇绝。”

“这里使用了“向氏诸狂”四个字,联想到之前所说向姓狂人以及《列绅录》中记载向家五子一夜死的惨祸,不由不令人深思。”

“诸狂…”

“裴茕凝视着向晴天的背影,难道说向家不只一个狂人吗?”

“否则怎么会用这个“诸”字来形容,可若是当真不止一个狂人,甚至还被方志纪录在册,那实在是骇人听闻。”

“不过,如果的确有狂人的存在,这和四个少年之死有什么关系?”

“这四个少年又是谁?”

“向晴天大约感受到她的目光,扭头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画笔,端着一杯热茶坐到她身边,就算不说话,裴茕也感到有股阴影笼罩在周围。”

“你之前说过你母亲因产后忧郁症自杀?”

“没错。”

“你知道你母亲安葬在哪里吗?”

“向晴天竟然一愣,隔了一会才讪讪说道:这个……因为母亲是自杀的,所以没有资格进祠堂。”

“我知道。可是总有安葬之地吧?八十年代已经盛行火葬,骨灰呢?留在哪个墓地?”

“向晴天紧紧握着玻璃杯,说道:父亲说,母亲自杀死亡对我们向家而言是桩不名誉之事,所以……所以当时将骨灰撒往河流,没有留在身边。”

“裴茕简直目瞪口呆,难怪方志中说向家有狂人,这种举动简直毫无情义!”

“不仅自己对妻子的死去没有半分悲伤,甚至连儿子怀念母亲的机会都予以剥夺。这是怎样的心态?”

“不管向晴天之母是否曾经误杀儿子,她始终是被病情所致,身不由己,最后自杀而亡也是心魔难解无可奈何。”

“这样可怜可悲的女子最后不仅未在儿子心中留下只言片影,甚至连死后栖身之所都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茫茫人世间。”

“不知道向晴天之父当初对妻子怀有怎样的厌恶与憎恨,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抹去她在儿子心中的痕迹。”

“向晴天解释说他母亲姓于,叫于妙娜,并非本地人。”

“应该是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期与其父亲结识,随后跟随父亲回到本市。”

“于妙娜本身就是个孤儿,家中唯有一个舅父,自从她来到本市之后,算是与那边亲戚断了联系。”

“因此很可能舅父根本不知道这个外甥女去世的消息,更不必提其他了。”

“向晴天既然对母亲毫无印象,父亲便是他最为亲近的人,难怪即使裴茕的态度有所诘问,他始终偏帮父亲:我想父亲之所以绝口不提母亲,应该是怕我心中留下遗憾。他……不是那么坏的人,何况长期以来,他也一直遭受病魔的伤害,身体状况很不好。如果不是因为马医生是他大学同学,我想以我们的经济条件,他大约活不到五十岁。”

“后来的几天,由于出版社那边有新的插画工作,向晴天终日闭门不出。”

“这也是一桩好事。”

“既可以让他稳定情绪,顺便也可以等待是否有新的照片寄来。”

“从之前的两张照片来看,两个堂叔身后的少年,加上那个五六岁时期的向晴天,一共只剩下三个男孩。”

“向晴天之所以惶恐,是因为他害怕某天寄来的照片中,轮到自己的脸被涂黑。”

“方志中记载的有关“向氏诸狂”非常奇妙,既然用了“诸”,那说明疯狂之人绝不止一个,甚至超过三四个。”

“向氏狂人坐在祠堂屋顶上狂叫的时间为光绪三十三年,只隔一年,即宣统元年,向家便有五个儿子丧命。这些狂人与向家死去的五个儿子之间有没有联系?如果有,那算是怎样的联系?”

“此后,方志中再也难觅有关向家的记载,算是断了线索。当然也有可能此时向家已经不是豪门大族,编撰者认为完全没有记录的必要了。

裴茕回到家里,凝视着摊开在书桌上的《云翔镇志》良久,忽然心念一动。

既然在方志中记载向家有狂人,可是向晴天的母亲于妙娜根本与向家毫无血缘关系,不过是外来媳妇而已,为何那时发疯的偏偏是她呢?难道是老宅风水欠佳?还只不过是事有凑巧?

向晴天说母亲爆发产后忧郁症以至于要淹死他的时间是在他一岁过半,按理说产后忧郁症一般在产妇生产后六周以内发生,发生后的三至六月内可自行恢复。极端情况可能会持续一两年。

根据他的描述,于妙娜的产后忧郁症到了伤害孩子的地步,那算是极其严重。当然在八十年代,那时有关此类病症的知识可能尚未普及,大多数此类病妇仍然被当作精神病处理。

既然于妙娜的情况如此紧急,向晴天之父怎么会任由妻子独自照看孩子呢?难道他就不担心妻子病发伤害孩子吗?另外既然当时向家几口人均住在老宅居然对于妙娜放任不管,就算兄弟情缘浅薄,难道他们都不担心自己那两个与向晴天年纪相仿的孩子会有危险吗?

究竟是粗心大意还是另有隐情?”

“马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惋惜的口吻说道:向远尧是我的大学室友,当然我们不同科系。他是学文的,我则是医科。也算是缘分吧,他们班级分配寝室时刚好多出一人, 因此就搬到我们寝室住。”

“马医生是国内呼吸道疾病的权威,尤其擅长肺病治疗。也算是巧合,向晴天在画室指导学生色彩设计时突然脸上一阵潮红,随后爆发剧烈咳嗽,甚至在持续不断的干咳之后竟吐出血来, 随之晕倒在地。

裴亿吓坏了, 连同女儿裴茕一起将他送往就近的一家三甲医院,负责诊治的大夫正巧便是马医生。”

“马医生一边翻看向晴天的病历卡,一边摇头叹息,说道:唉, 十多年前向远尧就是死于肺癌,这孩子应该是长期焦虑引发的肺部感染,具体情况还要看明后天的报告。

这孩子和他爸爸一样,从小呼吸道就不够强健,记得在大学以前,几乎每年都要连着咳嗽几个月,要是再着了凉,还会引发急性肺炎。”

“我听他说向爸爸多亏了医生你才能活那么久。”

“裴亿的画室里还有学生在等,他又放心不下独自住院的向晴天,因此吩咐女儿留在医院照看尚未苏醒的向晴天,顺便听听医生的意见。”

“马医生一眼就认出了向晴天,既然有主治医生打招呼,护士们的态度都很和蔼,工作起来分外卖力。”

“在马医生办公室里,他倒了杯水给裴茕,笑笑说道: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只是私下为他做了些诊断并配了一些处方药给他而已。向远尧一辈子不顺利,也够可怜的了,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向远尧高中毕业上山下乡,由于本身健康状况欠佳,因此在农村根本干不了粗活,当然也赚不了几个工分。不必说寄钱回家,自己吃饱饭都成了问题。幸亏农家女于妙娜见他可怜,经常帮着他一起劳作。对方是从小务农的乡下人,几乎承担了向远尧一大半的工作量。

天长日久,两人逐渐有了感情,向远尧想着大概永远也不能回到本市了,因此就在农村和于妙娜办理了结婚登记。谁知不过两个月光景,返城名额就落到了向远尧的头上。”

“说实话,向远尧承认与于妙娜之间感情并不深厚,甚至是感动的成分居多。回城之后他又考上了大学,平时与妻子根本说不上话。那段时间他很苦恼,整天闷在寝室不愿回家, 要是哪天妻子来学校找他, 他要尴尬老半天, 更不会向我们这些同学介绍她。妻子简直是他的禁忌。”

“看来有些话在马医生心中憋了很久,也不管裴茕和向晴天究竟算是什么关系,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一股脑儿从肚子里倒了出来。”

“裴茕暗想难怪向父对待妻子如此薄情,乃至不愿意在儿子面前过多提及。”

“他原本对待婚姻的态度就不严谨,在内心深处更是无比嫌弃妻子。”

“听说向太太有产后忧郁症?”

“马医生笑笑,这个我倒是没听说。向远尧婚后数年才有孩子,这大概也是让他的婚姻勉强维系的纽带吧!后来他妻子病死,他又当爹又当妈地将孩子拉扯大,本身又重病缠身,真是不容易。”

“裴茕顿时一愣:病死?向伯伯亲口说的?”

“马医生点头道:是呀,不过具体什么病我倒是不知道。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要是人家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多问是不是?”

“裴茕心中一片讶然,向远尧究竟是什么用心?为何要准备两套说辞?为何不能把妻子病逝的消息告诉儿子而是要谎称自杀呢?难道自杀比病死名誉吗?还有寄信人与向家是什么关系?目前为止,看起来到处都有线索,实际上却是阴霾笼罩。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寻找出四个少年的身份和死因,最后却拖出了这么一桩不可思议的怪事。”

“裴茕正在胡思乱想,还在后悔两张照片没有带在身边,要不或者可以请马医生看看,毕竟他与向远尧相识久远,或许能看出一些端倪也不一定。

就在这时,马医生居然说出一番令她十分惊讶的话来。”

“向家有隐性精神病遗传,向远尧的父亲在四十岁左右发病,当时正是混乱时期,也没有地方可以收治。向家人将他父亲关在祠堂里,据说每晚都听到他的嚎叫。”

“裴茕顿时想到方志中提到的“向姓狂人”,果然是家族病史,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遗传史可以追溯到那么久远。”

“马医生摇头叹息:唉,其实向远尧在读大学期间,精神状况就不太稳定,总是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极其容易兴奋,但是转眼间又翻脸无情。我们这些同学都怕了他。”

“向晴天醒来后得知自己因肺部疾病需要住院观察,顿时大惊失色,他反应之激烈完全出乎裴茕的意料,大吼大叫起来几个男护工都拉不住。要不是马医生事先吩咐过,那几个护士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他呼天抢地自怜自伤,即使在得到马医生的安慰之后,仍然独坐在床头暗自神伤。裴茕想要开口劝劝他,却撞上他怨怼的眼神,实在开不了口。”

“他说话语调带着哭音,狠命揉着自己那头原本就有点凌乱的头发:难道我也要象父亲一样死在肺癌上吗?果然父子是相同的命运,谁也躲不过。”

“学长,你别这样想。首先医学报告还没有出,其次我们大家都在你身边,大家都会帮你的。”

“向晴天冷笑道:“帮我?你们怎么帮我?帮我支付医疗费吗?我要是真的得了肺癌,谁能救我?我究竟为何而生?当初若是被我母亲淹死,现在也已经腐烂成灰,岂不是一了百了?”

“就算我们无能,可是还有马医生呢。当初你父亲生病不也是因为有马医生帮忙才支撑到你长大成人吗?马医生不会见死不救,学长,病人心理因素很重要,开朗乐观的态度对治疗很有帮助。”

“向晴天沉默半晌,就像是一场激烈的情绪发泄之后的短暂冷静,他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样式老旧的钥匙圈,其中串着一大一小两把钥匙。大的那把像是防盗门,小的应该是信箱。”

“如果你愿意帮我,不如替我回家一次。我……我想看看有没有信。”

“他嗫嚅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裴茕顿时明白他的目的。”

“他至始至终担心的,莫过于下一张照片上他的脸会被涂黑。

向晴天租住的这间一室一厅宽敞明亮,客厅足有十五六平米那般大。装潢简单舒适,从客厅的窗口往外看去是市中心一条安静的小马路,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树。这样一间公寓在中介市场其实非常抢手,月租一千元实在是便宜之极。

裴茕先在楼下看了信箱,其中只有一张附近大卖场的广告纸。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窗明几净,家具摆设纤尘不染,符合向晴天追求完美、略有洁癖的个性。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盘算着这么一间公寓若是放盘,其售价起码在五六百万,除非某天忽然有个伯乐慧眼识良驹,否则向晴天这辈子都不可能购买。房东名下房产应该非常多,否则怎么会这样随意将上只角地段的公寓出租,租金还如此低廉。

那两封信件就在茶几下的书报篮里,现在来看,裴茕对那几张黑漆漆的面孔依旧难以适应,总感觉像是个黑洞,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恶寒。这四个男孩必定是死去了,要不然她实在想象不出用墨笔涂黑面部的理由,如果只需要重点突出,直接在头部画个圈不就行了?

裴茕抑制厌恶的感觉反复查看两张照片,照片本身很新,一看就知道是将原件扫描后重新冲洗。但是相片的整体氛围却非常陈旧,三个成人身穿老式的中山装,六个少年穿着同一款式的厚重棉袄,而五六岁的向晴天更是显得无比土气。

八十年代的云翔镇还是如此落后吗?连全家福都只能用黑白胶卷?

而寄信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想告诉向晴天有四个亲戚死去吗?向家本来就是大家族,死去几个人又有什么稀奇?这四个死去的少年可能与向晴天有关,可是从照片上来看,向晴天不过五六岁,能有什么关系?裴茕原本猜测,后排的少年与前排的成人应该有亲属关系,比如堂叔身后站着的应该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向晴天说两个堂叔均只有一个孩子,两人的年龄也只比向晴天略长两岁。而向晴天更是其父亲的独子,父亲身后的两个男孩绝对和他没关系。

太奇怪了。

既然没有再次收到照片,她准备回医院给向晴天吃颗定心丸。才拉开防盗门,就见到有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站在门口。”

“老妇人先开口,她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裴茕,语气虽然温和,眼光却很警惕:你是?”

“裴茕向她解释几句,并询问她的身份。”

“晴……向先生要紧吗?他生什么病?住在哪家医院?”

“老妇人衣着朴实,但看得出面料昂贵。她满头银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

“请问你是?”

“她恍然大悟,略带尴尬地解释:我是房东,因他晚了几天交租,所以过来看看。”

“虽然得知没有再次收到照片,医疗报告也显示向晴天不过是长期疲劳引发的肺炎,但是他的双眉依旧紧锁,愁眉苦脸没有半点缓解。他说如果不能破解照片之谜,他总在担心下一张照片轮到自己脸被涂黑,那可是不祥之兆,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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