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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

庭院里,殷无衍一套军体拳打完后,裕亲王向着观看的侍卫问道:“可学会了?”

“属下已经记下所有的招式。”侍卫快速回答,余光往旁边扫了一眼。

见两个同伴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侍卫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绝对没胆子让禁龙卫指挥使再打一遍拳给自己观摩。

“下去多演练几遍,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再来询问。”解决了一桩大事的裕亲王心情极好,拍了拍殷无衍的肩膀,“这折子还是让顾轻舟去写,本王懒得动笔。”

殷无衍不要这个功劳,裕亲王也躲懒,谁让顾轻舟是圣上的心腹,能者多劳。

书房的轩窗半开,夏夜的凉风自庭院吹了进来。

顾轻舟一手拿着折折扇慢悠悠的扇着,一边对湛非鱼道:“你这篇盐税的策问必定会呈到御前,常言道字如其人,其实观其文便能知其人。”

“狭隘者,写不出大气磅礴的文章来;贪婪者,即使通篇的忠君爱民,也不过是夸夸其谈,字里行间堆砌的是辞藻,却无真情实意。”

看着若有所思的小弟子,顾轻舟告诫道:“说这些话一则是让你把自己的文章收放好,别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闹个文字狱出来;二则是让你记住日后写诗作文章,若是遇到的考题不认同,宁可言之无物,也不可表露真情实感。”

天底下不缺聪明人,陈渭彬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可他也是进士出身,更别说湛非鱼日后还要科举,阅卷官最低也是进士身份。

他们能从文章推断出考生的品性,若遇到偏激的阅卷官,文中的观点和他的理念背道而驰,这文章即使是佳作也可能被罢黜。

“老师,我记住了。”湛非鱼点点头,老师教的这些可以说是为官之道,“圣上想要丰盈国库必定会重视商贾,仝旭的策问却极尽贬低商贾的地位。”

士农工商!身为仝府大公子,仝旭为士族一员,他瞧不起商贾也在情理之中,可这样却犯了圣上的忌讳,这若是殿试的话,即使文章写的花团锦簇也会沦为三甲。

“商贾富可敌国,国库却空虚,圣上还打算从商贾手中收回一些生意,可朝中有些酸儒只道‘不可与民争利’,距离被圣上厌弃只差一个理由而已。”顾轻舟能成为圣上的心腹,不仅仅是他的才学,更源于他的言行符合圣意。

顾轻舟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大庆立国初年,枰县县试有甲乙两考生,文笔并佳,无法定案首,屡试之,皆然,以致全案难出。知县最后以《四书》之‘O’,命各作一破题。”

话音落下后,顾轻舟提笔在纸上画了个圆圈,看着眼睛倏地瞪圆的小弟子不由笑了起来,“此题如何破?”

这事是说大庆建国的第一年,坪县的县试有两个学生文章写的都好,县令、教谕等阅卷官没法决定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又给这两人出了几次考题,依旧无法分出高下来,导致迟迟不能发榜。

最后用《四书》中作为划分段落用的’O’(就是和字大小差不多的一个圈)作为试题。由二人的破题来决定名次。

湛非鱼简直头皮发麻,她深切的感觉科举都被这些博学多识的大佬们玩坏了,一个圆圈怎么破题?

顾轻舟手中折扇啪一下敲湛非鱼的额头上,“这会知道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请老师解惑。”湛非鱼双手作揖行礼。

甲所作破题曰: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圣贤在没有写出文字之前,就知道天道了)

乙曰: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圣贤在没有写出文字之前,没有规矩方圆)

乃定甲为案首。后二人咸贵,甲官至大学士,以功名终。乙官至巡抚,缘事伏诛。

看了一眼窗户外,顾轻舟言道:“乙考生成了贪官最后被诛杀,无规矩何尝不是无法度轻律法。”

“我看万云浩的策问也能感觉几分对商贾的轻贱和厌恶。”湛非鱼从书桌上把万云浩的策问卷子给翻了出来,当然这是誊抄的,原卷被裕亲王封存在县衙。

“万云浩说是寒门都抬举他了,若没有赵教谕他岂能读书识字?”顾轻舟轻嗤了一声,态度却是难得的鄙夷。

万云浩这样品行不端的读书人,即使学富五车,顾轻舟也不会提拔重用,圣上同样非昏君,所以即使金榜题名了,万云浩也只会在翰林院修一辈子书。

推门声响起,裕亲王大步走了进来,看向顾轻舟直接道:“闲着无事刚好,给圣上的折子你来写,本王一会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王爷。”湛非鱼行礼问好后,对着殷无衍咧嘴一笑,就乖巧的坐在一旁看万云浩的策问卷。

殷无衍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在湛非鱼身边看了起来。

裕亲王虽然让顾轻舟写折子,可他同样也要写一份折子,毕竟万云浩被毒杀这个案子暂时还查不到凶手,刘謇虽有嫌疑,可他乃是大皇子一脉的人,这事总得告知圣上。

片刻后。

湛非鱼放下卷子,忍不住的感慨,论起文采来,万云浩比仝旭强了十万八千里,当然,自己也是拍马都追不上。

不过老师说的很对,文如其人!万云浩或许因为家贫,所以格外厌恶商贾。文章里虽然没有明确的观点,但他却言道圣上乃仁君,可商贾盘剥百姓,为富不仁,需要用重法来约束商贾。

湛非鱼不由笑了起来,这放到现代就是典型的仇富心理。

可突然的,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湛非鱼一愣,整个人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到底是什么?

等裕亲王把上泗县这几日发生的事详细的写好之后,一抬头就看到坐窗户边的湛非鱼正张着嘴巴在发呆。

蜡烛光亮下,小姑娘的脸被镀上柔和的光芒,乌黑的双眼睁的又圆又大,黑长的睫毛就跟两把小扇子一般,这蠢萌蠢萌的模样让裕亲王不由乐了起来。

“小丫……”裕亲王这话还没说完,一旁顾轻舟一记冷眼瞪过来,而窗户边的殷无衍手腕一动,镇纸咻一下射了过去。

裕亲王右手精准的接住了镇纸,也明白顾轻舟和殷无衍的意思了,这是不准他出声,怕惊扰了失神的湛非鱼。

这要是圣上在失神,裕亲王不开口也就罢了。

可看着湛非鱼,裕亲王恼怒的瞪着顾轻舟和殷无衍,这两人也未免太宠小丫头了吧,她失神,难道要他这个一品亲王都不准说话!

湛非鱼蹭一下站起身来,看向殷无衍道:“大哥哥,我能去县衙看一下万云浩的考卷吗?”

虽然是物证被封存了,湛非鱼也有杀人嫌疑,可有殷无衍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好。”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下了,殷无衍跟着起身。

看着一高一矮离开的两道身影,终于能开口的裕亲王没好气道:“你这个小弟子给无衍施了什么邪术!”

圣上为何让殷无衍掌管禁龙卫,对朝中三品之下官员有先杀后奏的特权,不就是因为殷无衍性子冷漠,行事不偏不倚,他只对圣上忠心。

可这会儿看着殷无衍对湛非鱼这样宠溺,甚至连往日的原则都丢了,裕亲王再一次怀疑殷无衍这是把人当女儿在养,简直是有求必应的好父亲!

“先去县衙看看。”顾轻舟没理会裕亲王也起身往门外走,不知道小弟子想到了什么。

……

上泗县的县衙已经戒严了,负责看守县衙的不是衙门的衙役,而是南宣卫所的士兵,今晚上当值的正是小棋陈飞。

县衙后墙,殷无衍冷声开口:“重光,去处理一下。”

一道身影咻一下越过围墙,速度之快,让跟在裕亲王身后的两个侍卫都忍不住的侧目,禁龙卫果真非同一般。

重光拿出了禁龙卫的令牌,陈飞确认后立刻带着四个手下退到了院子外守着。

半晌后,殷无衍一手抱起湛非鱼,足尖点地,轻松的越过了围墙进入县衙。

裕亲王嘚瑟的看了一眼顾轻舟,一个腾跃也跟着进去了。

顾轻舟摇摇头,打了个手势,暗中有一道黑影快速的出现。

蜡烛被点燃了,湛非鱼接过殷无衍递过来的一沓卷子,正是万云浩之前所写的。

卷子足足有十二张,只有最后一张帖经题的卷子没有写完,卷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墨迹,估计是万云浩被毒杀之后,握不住毛笔所以污了卷子。

看湛非鱼一张一张快速的检查着卷子,裕亲王也拿起一张卷子看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题目和答案,让裕亲王一看就感觉眼睛疼。

“这题目还是本王让两个启明、启璋找的。”裕亲王把卷子递给身旁的顾轻舟,他两个孙子都在国子监读书,出点帖经题自然是手到擒来。

出题时裕亲王在一旁监督,要求两人尽管找偏的难的题目,越偏越生僻越好。

低着头,湛非鱼快速的翻看了十二张卷子,随后又把卷子平铺到桌上,“大哥哥,我和仝旭的原卷能拿出来吗?”

湛非鱼和仝旭的卷子都被捕快放到了考卷箱里,而且还贴上了封条,这会两个箱子就摆在不远处的架子上。

殷无衍点点头,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片刻后重光带着准备的工具回来了,小心翼翼的把封条给揭了下来,等湛非鱼看完后再把卷子放回来,重光会重新贴上封条,保管是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湛非鱼看了看自己的卷子,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又拿起仝旭的卷子翻看了一下,最后把三沓卷子一字排开放在桌上。

“这卷子有什么不对?”裕亲王看了一眼又一眼,除了密密麻麻的字看的眼睛疼之外,裕亲王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顾轻舟和殷无衍同样也是如此,只不过两人一个高深莫测,一个神色冷漠,让人捉摸不透的高姿态,就衬的裕亲王比较蠢。

“果真如此。”湛非鱼吐了一口浊气,若不是当时脑海里灵光一闪,自己绝对不会发现这一点异常。

“小丫头,别卖关子,赶快说!”裕亲王忍不住催促。

点点头,湛非鱼看向殷无衍道:“大哥哥,你之前替我查过万云浩,他家境贫寒,年幼时在私塾外听课……”

赵教谕惜才,见万云浩聪慧又好学,赵教谕不但免了他的束脩,连笔墨纸砚都无偿赠送,一日三餐都让他在私塾解决,万云浩这才能五岁启蒙,十二岁便取得秀才功名。

“我听县学窦夫子说起过,万云浩曾有一个习惯,他因为爱惜笔墨,每一次研磨时,都会多加一点清水,虽然写出来的墨迹颜色会淡一点,但却能节省墨条。”湛非鱼虽不认可万云浩忘恩负义的人品,但他这个习惯却深有体会。

去年在林夫子那里读书时,湛非鱼临帖也是买最便宜的黄麻纸,而且才开始写字时,她都是用毛笔蘸着清水在桌子上写,节省墨和纸。

殷无衍和顾轻舟听到,两人目光向着桌上的考卷看了过去,三张卷子上的墨迹颜色几乎是相同,看起来不会有浓淡之分。

裕亲王拿起万云浩的卷子,“你们比试的笔墨都是县学提供的,万云浩已经是举人,又娶了秦家的女儿,想必没必要如此节俭。”

“不,万云浩为了拉拢寒门子弟,他这个习惯一直保留着,在南宣府曾经还有一段时间流行淡墨临帖,被称为一桩美谈。”顾轻舟赞赏的看了一眼湛非鱼,小姑娘果真敏锐。

万云浩野心极大,心机城府手段一样不缺,他能背叛赵教谕,能害死赵教谕的外孙女,却装做正人君子,让南宣府的寒门子弟以他为首,这样的人行事会谨慎细致,不会出一点差错。

“这一次比试,如果万云浩胜了,他就能拜师,他比试的文章也会被传阅,所以万云浩必定会用淡墨。”湛非鱼从十二张卷子里拿出了两张递给裕亲王。

“王爷请看,这是第一张帖经卷子,墨色浅淡,这是第二张,墨色同样不深,可后面几张的墨色和我的卷子没什么区别了。”湛非鱼又拿了两张卷子作对比。

裕亲王看着手中的卷子也听明白了,他开始答卷的时候在砚台里多加了一点清水,所以墨迹清淡,这说明他的目的很明确,用淡色墨来塑造自己寒门子弟的形象。

而后面的卷子墨色却变浓了,只有一种可能,万云浩的意识不清楚了。

从第三张卷子开始万云浩就可能有中毒症状了,只不过万云浩以为自己中暑了,他此时只想着尽快答题,根本顾不上墨色的浓淡。

“万云浩已经是举人,以他的功底答完一张帖经卷子用不到两刻钟,此时他不会喝水,那么之前的推断就是错的。”顾轻舟虽然不是万云浩的老师,可他清楚一个举人对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一张帖经题的卷子难不倒他。

两刻钟的时间里,万云浩不会喝水,那么怎么会有中毒的症状?

“毒不是下在竹筒里的!”裕亲王眉头皱了起来,这案子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可之前不单单是仵作和济世堂的徐大夫,连季大夫也检查过了,毒是下在竹筒里的,可按照此时的推论毒若没有下到竹筒里,那么有两个疑点。

一:万云浩怎么中毒的;二:竹筒里的毒是怎么来的。

裕亲王冷声一哼,板着脸很是不悦,“那两个捕快和一个杂役,三人里有人做了假口供!”

事发后,只有赵捕快、冯大平和杂役刘通进了屋子,按照当时三人的口供,赵捕快一不小心把万云浩推到地上后,他立刻就跑出去喊大夫了,按理说他是没有机会把毒下到竹筒里。

真正有嫌疑的则是捕快冯大平和杂役刘通,而两人里,冯大平当时在桌上找火折子打算点蜡烛,而装竹筒的食盒则是放在地上的。

这么一推断,真正有嫌疑的便是杂役刘通,黑灯瞎火的他蹲在地上,若是动作快,站在桌子前的冯大平肯定不会察觉。

“要把刘通抓起来吗?”湛非鱼询问的看向身旁的殷无衍。

大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殷无衍冷声道:“目前他还没有暴露,幕后人不会杀人灭口,没必要抓人。”

幕后的指使人很有可能是刘謇,他既然做了,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即使把刘通抓起来了,只怕他也招不出有用的情报来,反而会打草惊蛇。

但幕后人肯定不会一直留刘通活着,很有可能等事态平息后,让刘通死于意外,而那是裕亲王、顾大学士都离开了上泗县,禁龙卫和南宣卫所也都撤离了,刘通的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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