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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这更像是崇平帝的随口一问,可能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耳目一新,拜为上卿的答案。
更像是对老师对学生的考教。
但他这个学生……其实,想反过来当老师。
“内忧外患?”崇平帝脸色重又恢复平静,道:“内忧何处,外患何地?”
贾珩道:“宋之外患,无幽云屏障,武事不振,胡虏在北如利剑悬空,其亡于外,不足为奇!宋之内忧,在三冗之难,成困宋之痼疾,以致积贫积弱,缘由自唐季以来,武夫当国,藩镇为祸,遂造五代乱世,宋承乱世而立,欲治平天下,非行强干弱枝之策不可,然时移事迁,宋死守祖宗之制,抱残守缺,中枢淫夺地方之权,加之重文抑武,于边事多颓……宋又不抑土地兼并,以致黎民生计困顿,后金铁骑南下,遂有靖康之耻,窃耻于后人。”
大宋的亡,其实很有意思,宋常常被称为富宋,但又积贫积弱,听起来很矛盾,但其实说的两回事儿。
因为三冗问题,以及国防问题,导致的财政黑洞,致使北宋频频发生财政危机,但北宋的财政收入因为鼓励商贸之事又不缺。
崇平帝闻言,面色微动,心头剧震。
三冗之难,强干弱枝……这都是枢相、宰臣之见!
这怎么是一个年过十六的少年,能发出的见解?
崇平帝的反应,并不出奇,不管是屠龙之术,还是见陈国弊,都是统治精英层核心圈层,才能掌控、看到的东西。
后世,因为信息社会的发达,才让键政局大行其道,有时候说的还真是一回事儿。
崇平帝掩藏着脸色的变化,看着对面的少年。
暗道,这贾珩,比之那些抱着圣贤之言的弘文馆儒生,真是迥然不同。
此子……有王佐之才!
因为崇平帝刚刚看完三国书稿,故而心思活动就带了一些三国味儿。
贾珩默然了下,道:“至于前明,虽有幽云以为屏障,然前明立国百八十年,定都北平,直面胡虏,遇强主尚可维系江山不失,至嘉靖时,其人不尚节用,一意玄修,御极数十年,天下纲纪废弛,民生凋敝……北方草原入境,北平无险可守,遂至社稷倾覆,幸有我陈汉太祖、太宗,应运而生,承天顺命,再造华夏神器。”
其实在这个时空中,贾珩认为明亡于嘉靖,更像是一个“灰犀牛”事件。
就是俺答可能也没做好如蒙元一样重新入主中原的准备,然后让陈汉太祖拣了个便宜。
当然,换个高情商说法,就是陈汉太祖天命加身。
贾珩沉吟了下,叹道:“宋明亡其国祚,若有一二相似之处,或许是亡于财用不足……至于财用,无非开源节流四字,如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治政操之急切,以始皇之雄才,隋炀之大略,尚二世而亡,如穷兵黩武,主怒兴师,如强汉羽林之盛,尤有武帝下罪己之诏……然千古兴亡之事,岂又止于财用二字?兴衰枯荣之道,此诚天道至理而已。”
中国历代王朝的治乱循环,既有多样性又有统一性,不能仅仅去找统一性,而忽视了不同历史时期,每一朝代所面临的具体问题,否则就犯了教条主义。
找统一性的规律,本身也是为了分析多样性问题。
如北宋的边疆之患,北方少数民族的崛起……
北宋之亡,不仅仅在于土地兼并,人心败坏,国家机器失灵,有些其他因素也要考虑到。
通过经济分析工具看王朝中晚期的财政危机,比如小农经济下的抗天灾风险能力薄弱,土地兼并……只是王朝周期律的一个主要切入角度,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切入角度,都一概是错误的。
贪官污吏充塞上下,以致行政效能低下,甚至背后牵涉到的一代创业,二代守业,三代败业的人心之变,社会风气之变……这些人性规律,除非是跑步进入“大同”社会,只要人性一日不变,治乱循环的历史周期律,都会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所以,贾珩一直以为,如果用盲人摸象来比喻,可能一种方法摸的更全面,更深入,但其他的方法也未必全无可取之处。
崇平帝目光隐隐有着异样,心头反复想起四个字,财用不足,开源节流。
现在的大汉,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边疆耗费钱粮,每年糜费数百万计,官场吏治败坏,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
国库入不敷出!
崇平帝面色微动,目光咄咄,道:“贾珩,那我陈汉之弊呢?”
贾珩拱了拱手道:“草民不过一介白丁,不敢妄言国政。”
前朝之事,怎么说都可以,但谈论本朝之事在哪个朝代……弄不好都是404。
崇平帝此刻面色沉静,已经完全不可小觑面前的少年,不自觉都是正襟危坐,语气已带着几分郑重之意,沉声说道:“古人言,知政失者在朝野,知屋漏者在宇下,你一个少年,纵是说的不对,朕也会见责于你,或许在你眼中,朕是那等器量狭隘之君?”
担心眼前少年讳言,崇平帝甚至使出了激将之法,这就有些……不讲政治规矩了。
至于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早已听得玉容嫣然,美眸焕彩,一双妙目,熠熠生辉地看着那面无卑矜之色,纵论古今的少年。
“不愧是小贾先生,连她皇兄都……为之郑重。”
她如何看不出她皇兄的态度变化,如果一开始还是随意考较,但后来就庄色以问,甚至引经追问。
不由想起战国策中那些策士,一开始君主还抱着美人,洗着脚丫子,或是嬉皮笑脸、或是居高临下,问着,“先生以何教我?”
声音都是拖长的了,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然后听着听着,美人也不抱了,端容敛色,避席而拜,屏退左右,咨以军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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